一个爹爹三个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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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爹爹三个娃

一个爹爹三个娃

“至于玉环什么的,你这几年胡丢乱扔的东西还少了?多半不知什么时候被你给弄丢了,或者需要用钱时卖了当了,身外之物,都作不得准的。”席炎铁口,一直咬定我的宝贝小愿是人家的。

眨眨眼睛,胸口一酸,又要哭出来。席炎忙低下头哄道:“你先别哭,现在这事已经出了,得好好想想该怎么办才是。”

“还…还能怎么办?”我抽抽嗒嗒地道,“小愿虽是我养大的,但他有权利知道自己的身世……”

“嗯。”

“至于认不认回亲生父母,是只有小愿本人才能做的决定。”

“没错。”

“南安王爷两口子虽然有错,但是这些年也挺可怜的……”

“是挺可怜……”

“硬生生夺去他们找回亲生子的希望实在是太残忍了。”

“太残忍。”

“所以……”

“所以?”

“所以我坚决要隐瞒到底!!!那是我的儿子,玉皇大帝来要也不给!!你不说我不说福伯不说,谁会知道小愿就是那个孩子?玉环早就不见了,我回去再拿火钳把小愿的红痣给烫掉,从此毁尸灭迹,人鬼不知,你们说好不好?”

“真是太好了。”席炎和福伯斜眼看着我,一起喝彩,我顿时又高兴了起来。

恰在这时,那个没有耐心出门乱逛的南安世子摇一摇的又回来了,一看见我们就皱起眉头,道:“里面还没说完呢?不就是碰见个以前认识的菜贩子,至于罗嗦这么久吗?真是的,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出身低微啊?………喂,席大人,还有那个老头,你们这是什么眼神在看我?”

席炎咳了一声,还没说话,茶坊门一开,南安夫妇相互搀扶着脚步虚浮地走出来,跟在后面的人全都低头不语。

“爹,娘,你们出来了。”南安世子赶紧讨好地凑过去,结果王妃一看到他,顿时泪如泉涌,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是掩面痛哭。

“席卿,你看这等情形,实在不宜于前往贵府打扰,不如改日再行拜访吧。”南安王爷神色惨淡地对席炎道。

这个提议正中我的下怀,我立即抢着道:“没关系没关系,王爷还是快陪王妃回去休息吧。”

南安夫妇无心再多客套,一行人凄凄惨惨上了马车折返,吴巡抚父女当然也跟着去了。

我催着席炎上车,快马加鞭赶紧回家,一路上急的,如果不是被大儿子牢牢抱着,我简直恨不得推开车夫自己去驾车了。

好容易飞驰回自家府第,席天到门口来迎接我,莫名消失的齐齐也跟在他后面冒了出来,我却顾不得招呼他们,先就吩咐阿牛生起一炉炭火,再叫小珠拿来一只铁钳,放在火里使劲的烧,专等二儿子回来。

“太爷,您不用那么用力地盯着,火炭自己会烧的。”福伯道。

我不理。

“太爷,您别凑那么近,看脸都烤红了……”小珠道。

我仍然不理。

“太爷,这么旺的火您吹它干什么,看烟把您呛着!”阿牛道。

我一边咳着一边不理。

“爹,您一直蹲在火炉旁脚会麻的,来坐嘛。”小天道。

我直接就坐在了地上。

“席伯伯,头发烧到了啦!”齐齐尖叫。

我伸手把长长的发丝一卷。

“过来这边!”一家之主命令道。

本想也不理的,到底还是没这胆子,只好依依不舍地看了火炉一眼,乖乖地走到席炎身边,被他按坐在椅上,拿清凉的布巾擦脸,再被强喂了几口茶水。

“二爷回来了!”阿发从小道上跑过来。

我噔的一下跳起,冲到厅口。

“我回来了。大哥,爹,你们都在啊?………爹,爹,您这是怎么啦?”

紧紧捉住二儿子的手腕,用力拉到火炉旁,一把拔起火钳,哎哟,好烫。

“太爷,拿布垫着。”福伯递上一块厚厚的棉布,我接过裹在手上,举起火钳。

“小愿,把手伸出来!”

“干嘛?”席愿看了他大哥一眼,迟疑地把手伸了出来。

我翻开他袖口找了找,什么也没找着。

“小炎小炎,”我惊喜万分地叫着,“不是他不是他,你看他根本就没有红痣!”

在场的人一起跌倒。

还是席炎把持得住,清清嗓子道:“爹,………小愿还有另一只手……”

“啊?”

席愿换了一只手伸出来,露出腕间,道:“爹,您找这颗痣吗?真是奇怪,您养了我这么久,从来就没注意过我身上长了什么,怎么今天来了兴致?”

我定神一看,另一只手上果然有一颗米粒般大小的暗红小痣,顿时鼻子一酸眼泪就含在了眼眶里。

“爹,这到底是怎么啦?”席愿着急地问着

“小愿……”

“嗯?”

“你忍着点啊……”

“什么?”

“一下子就好了,让爹爹把这颗痣给你烫掉……”

“为什么?是不是在外面遇到算命先生给你乱说了什么?”

“小愿………”

“……你别哭啊,不就是烫痣嘛,你要烫就烫吧,没关系的……”

我一咬牙,抓住席愿的手,闭上眼睛,举起火钳…………

…………

…………………

……………………………

…………………………………………

“太爷……”

“太爷……”

“太爷????”

“我说席伯伯……”

“爹?”

“爹!火钳都已经冰凉了,您还举着不嫌累啊?”

(这个是NIUNIU牺牲了看肥皂剧的时间瞒着偶婆婆悄悄打的,不许嫌短,也不许嫌烂哦~~~~~反正是没推敲修改过的文~~~~~~

另:有好几位大人写信来问NIUNIU名字的写法,其实没什么讲究的,写成NIUNIU也好,写成niuniu也行,就算叫偶妞妞扭扭都米关系,不过最好不要写成NiuNiu,因为最近才知道,有一位也写文的大人的名字就是那样写法的,而且人家好象比偶先用这个名字(当然不是在露上用),怕惹那位大人不高兴,也为了避免弄混~~~~~~~~~偶是从来没有遇见过那位大人,如果有人也认识她,麻烦帮NIU解释一下,偶取名字的时候不知道,也米有多想,现在要改也来不及,请她见谅了~~~~~~~~~~幸好偶自己在写自己的名字时,因为懒的原因,从来不会写成NiuNiu~~~~~~~~

我挂着凄楚幽怨的表情端详着二儿子英俊的面庞,手腕一软,火钳当啷一声落地,整个人向前一扑,紧紧抱住席愿,大哭道:“小愿,爹舍不得把你拿去送人啊――――”

席愿顿时手忙脚乱,在怀里摸来摸去,摸出块丝帕来给我擦眼泪,“快别哭了,跟我说到底怎么回事?”

我嗫嗫嚅嚅半天,明明知道最好不要告诉他,可到底从来也没有试过欺瞒自家儿子任何事,有什么话在嘴里是含也含不住,只得将那块试泪的丝帕抢过来塞进嘴里使劲地咬,席愿“哎”了一声抢救不及,费了好大劲才从我嘴里拽出来,抖开一看,一个洞两个洞三个洞……

“唉,可惜了,上好的一块苏绣,准备让大哥送给南安王妃的呢……”

我一听南安王妃四个字,立即悲从中来,转头扎进席炎怀里,哭诉道:“小炎啊,你看小愿这个没良心的,这还没认呢,眼睛里就只有南安王妃了!”

“谁眼睛里只有南安王妃了!”席愿暴跳起来,“我从小就一直跟着爹长大,就算他们是亲生父母又怎样,爹你永远是我爹!”

我闻言感动得热泪直流,回过身抓住席愿的手,“小愿………爹只要有你这句话就好了………”

“爹……”

“小愿……”

我们父子拥抱在一起,良久良久……

四周一片寂静,仿佛花草树木也和旁边的观众一样沉浸在我们令人感动的父子之情中,停止了往日的喧哗……(咳,我说爹爹,人家花草树木一年到头乖乖站着,什么时候喧哗过??)

突然之间,一声惊呼划破长空。

“啊―――――!!”

我一边尖叫一边跳起来,结结巴巴地道:“小………小愿!!你已经知……知道了?什么时候知……知道的?”

席愿耸耸肩不回答,抿抿嘴看看我,帮我理理刚才哭乱的额发,再抬起头与他大哥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笑。

讨厌……这两个大的就是这一点最不可爱,常常仗着我和小天比他们稍微那个一点……(注:就是只有席家人才可以说的那个……),时不时就摆出一副神秘面孔,来上两个心有灵犀的微笑,明摆着欺负我们不懂,想让我们说好话求他们解释,哼,我才不吃这一套呢!

“福伯!”一扬头,唤出我的专用万事通。

“老奴在!”

“你说二爷是怎么知道南安这件事的?”

“回太爷,老奴不知。”

盯着这老头看了半天,招招手把他拉到假山背后,“现在他俩不在了,你该知道了吧。”

“是。”

“那就快说!”

“下午南安王妃与桂姐叙话的那间茶坊,也是二爷经营的产业……”

“啊?”

“凡是有什么新鲜的、有趣的、隐秘的、重大的八卦,茶坊掌柜和伙计都会第一时间告知二爷的……”

“哦?”

“南安王妃这件事,是即新鲜又有趣又隐秘又重大………,所以自然要告诉二爷。他又不象你和三爷那么那个……,稍微一推测,就知道了。”

我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太爷明白了就好”。

“可是福伯你一直跟我在一起啊,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因为老奴也不象你和三爷那么那个……,稍微一推测,也就知道了。”

我想想也对,席炎同样一直跟我在一起,可刚才就一副什么都了然的样子,多半也是这么稍微一推测的结果。

“爹,你们聊完了没有?吃饭了,就算今天小天的亲爹娘也找上门来,饭还是要吃的!”一家之主的声音传进耳中,我们两个赶紧从假山后跑出来。

饭厅已经飘来诱人的菜香,我哭了好几场,确实有些饿了,坐下接过席天盛来的饭,就着席炎挟进碗里的菜,吃了起来。

“今天的菜很好吃哦。”齐齐笑眯眯地说。

“你凭什么这么说?”席愿撇撇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在我家已经住了多久呢,其实也不过才在这个饭厅吃过三餐饭而已。”

“我只要吃过一餐就可以比较了!”齐齐竖起眉毛。

餐桌上顿时火花四溅,我忙插嘴缓和气氛:“是很好吃,特别是那个八宝酱鸭,好好吃哦。”

于是齐齐和席愿同时伸筷子,打算帮我挟一块到碗中以示好意,可不幸的是两人看中的竟是同一条鸭腿,偏偏还谁也不肯放弃,四根筷子拉拉扯扯僵持着。

户主淡淡一笑,没有管他们,好整以暇地挑了几只虾出来,剥好蘸了香醋喂到我嘴边,柔声道:“别吃太快,嚼碎了再咽。”

我点点头,嚼了一阵,艰难地咽下去,突然把碗一放,眼睛里又有水珠滚来滚去。

“这又怎么啦?”席炎一皱眉,伸手搂住我的肩,关切地问。

席愿与齐齐这时一人挟着鸭腿的一头,已经站了起来较劲,二儿子因为面对着我,一看见我哭,立即丢下筷子过来,可怜齐齐不曾防备,还在用力,砰得一声向后摔倒在地,小天赶紧去扶他。

“好端端的,为什么哭?我都说了不走的!”席愿急急地道。

“我是在想,咱们一家子在这里吃饭,”我拉着席炎的手,又握住席愿的手,“可是南安王爷和王妃,今天晚上一定什么东西都吃不下的,万一饿坏了怎么办?好可怜……”

席炎长长叹一口气,轻轻道:“爹,我就知道你最终会这样的……”

“可是小愿我又实在舍不得嘛,所以忍不住要哭啦……”我吸了吸鼻子,捉着席愿不放,趁着还在眼前,多看一眼是一眼。

“傻爹爹………”席愿心疼地摇着头,凑过来想用手指帮我擦脸上的泪水,被席炎瞪了一眼喝斥道:“别用手,用手帕!”

席愿吐了吐舌头将手缩了回去,在身上到处找手帕之类的东西,还没找到,席炎已经将我搂在怀里,用指尖轻轻地拭去所有泪痕。

“小愿,你到那边去以后要当心,不要学成现在南安世子的那个样子,要多回来看爹爹哦。”我叮嘱道。

席愿重重地拧着眉头,将我的手握在掌心,道:“爹,我知道你心软,总归是会要我认回亲生父母的,可是对我来说,我只愿意做席家人,也许为了生育之情,我可以告诉他们我是谁,让他们稍微宽宽心,但我是决不会离开你和大哥三弟,离开这个家的。”

“那南安王爷和王妃会愿意这样吗?”我迟疑地问。

“养恩一向大于亲恩,南安王爷他们都算比较明理的人,没有关系。”席炎安慰道。

“他们不明理也无所谓,”席愿向我展颜一笑,“这件事最终还是要我来做决定的,你一点也不用担心。”

“那………那你就快去告诉他们,要他们别再伤心了。”

“今晚?”

“是啊。”

“明天再去吧,今晚我要陪你。”

“可是他们……”

“他们偶尔一晚上吃不下东西没什么要紧的,你这边比较重要。”

“我没事啊……”

“你敢说没事?我肯定只要我现在转身出去,你就会一直哭到我回来为止,到时候你的眼睛哭成桃子不说,我的头也会被大哥打成两个那么大的!”

“才……才不会呢……”

“好啦,”席炎拍拍我的肩,用作结论的语气道:“你们别争了,小愿是没必要今晚去的,爹要是还担心南安王爷他们吃饭的问题,就让福伯走一趟吧。”

“老奴明白。”厅门口立即响起应答声。

“福…福伯,”我吃惊地问,“你不是在偏厅吃饭吗?”

“老奴明白太爷的脾性,稍微推测了一下,知道可能有老奴的差使,所以尽量吃的快一点过来侍侯。”福伯恭敬地道。

“你真聪明。”

“谢谢太爷的夸奖。”福伯潇洒地弯弯有些驼的背,姿势倒也蛮帅的,象一只风度翩翩的虾般走了出去。

“小炎,我还要吃虾。”

席炎带着放松的表情笑了笑,又帮我剥了一只,送到嘴边。

“小天,你蹲在那儿干什么?”席愿突然想起一直没说话的弟弟

“我在想,齐齐为什么突然之间睡着了?”小天迷惑不解地道。

席愿立即飞快地冲过去,在椅子与柱子之间提起齐齐软绵绵的身体。

“刚才是好象听见他摔得砰咚一声,我来稍微推测一下,他一定是撞到头了。”我对席炎道。

“不用推测了,”席愿一手抱着齐齐,一手摸着他的后脑勺,“他的确是撞到头了,这里好大一个包。”

附赠:NIUNIU幸福的登录记录。

第一次登录上来,婆婆大人端水果进来,问我要不要吃,赶紧关掉网页,吃水果;

第二次登录上来,婆婆大人端汤进来,叫我乘热喝了,赶紧关掉网页,喝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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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次登录上来,婆婆大人什么也没端地进来,问我冷不冷,赶紧关掉网页,答曰不冷;

第九次登录上来,婆婆大人还是什么也没端地进来,问我为啥不看电视,赶紧关掉网页,答曰不好看;

第十次登录上来,婆婆大人再次什么也没端地进来,说“你一上午都把手提电脑放在床边弄啊弄啊,快关掉休息!”赶紧关掉网页,休息。

可是……可是……人家根本连一篇文都没来得及点开啊………NIUNIU幸福地哭,睡着了……梦见自己愉快地上着网,网络那边给我回帖的人,居然是我婆婆……

听到这边的动静,阿珠阿牛他们也跑了进来,端热茶朝齐齐嘴里灌了两口,再叫上半天,没醒。

“来人啊,去请个大夫来。小愿,你先把人抱到房里去。”一家之主吩咐道。

阿发抢先应了一声,飞快地跑了出去,席愿却一脸不高兴地嘟哝着:“为什么要我抱?”

“因为是你把人家弄成这个样子的啊,当然该你负责。”

“我弄的?那是他自己笨!不就是一条鸭腿而已,至于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吗?现在可好,后脑勺多了个鸭蛋,算是他赚的吧。”

席炎也不多说,只是把眼睛一瞪。人家户主也不是白当的,席愿抱怨归抱怨,还是乖乖上前,把齐齐象布袋一样挟在肋下,准备拖走。

我不满地叫道:“小愿,你这是怎么在抱人呢?你小时候我有这么抱过你吗?”

席愿想了想,估计没印象,就问他大哥:“有这样抱过吗?”

席炎摇摇头,“没有。最多有时候头朝下倒着抱。”

“那是因为怕他冷,裹得太严实,我一时没注意到头在哪边而已!”我不满地叫道。

席愿忍了忍笑,重新把齐齐抱在腕间,送到小天房里,啪的一声扔在床上。

“你轻一点!”我拧了他手背一下,用热毛巾擦擦齐齐的额头。

“怎么还不醒?会死吗?”小天担心地问。

“不会啦,一个人哪有这么容易死掉。”席愿满不在乎地道。

“也不一定啊,我听京淮哥说过,他的太婆婆就是一跤跌下去,死掉了!”

“他太婆婆一百二十岁,怎么死都不稀奇啦。”

阿牛表情怕怕地插言道:“可是我以前一个远房表妹,年纪轻轻,绊到了门槛,扶起来的时候就死了!”

“那一定是她身体太弱,不象这只小野猫似的。”

“我们村里有个王大壮,三年前在田埂上跌一跤,现在还没醒呢!”阿珠也拍拍胸口道。

“………”

“还有原来隔了三条街坊吴二伯的小儿媳,在井栏上碰了一下,人就变傻了!”阿牛又道。

“京淮哥家有个叫阿忠的家丁,被他爹敲了一下头,后来什么时候都记不起来了呢,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小天又记起一条血淋淋的例证。

“那个叫做失忆。”我补充教育道。

“我听说啊,失了忆的人一睁开眼睛,会把他看到的第一个人当成自己的妈妈呢?”阿珠说。

席天吓得赶紧从床前跳开,“我不要做齐齐的妈妈,听说做妈妈的人要给宝宝喂奶吃,我哪里有奶给他吃?”

“齐齐这么大,早就断奶了。”我再次补充教育。唉,当人家爹真是辛苦。

“那我也不要做妈妈,做朋友就蛮好的。”

“可是如果他睁开眼睛看不到人,又会非常害怕,吓得发抖呢。”阿珠不知哪儿来这些知识,又冒了一句。

“二哥二哥,”席天把席愿朝床前推,“人是你弄伤的,你来当妈妈。”

席愿被这个孩子弄得有点哭笑不得,由着他推到床前坐下,耸耸肩道:“胡言乱语你也信,我就坐在这里怎么样?我才不信他这么一碰就失忆,又不是传奇话本,就让他睁开眼睛看着我好了,看啊看啊―――”

话音未落,齐齐长长的睫毛轻轻一颤,刷得一下把水灵灵的大眼睛睁得溜圆,席愿给吓了一跳笑容一下僵在脸上。

席天小心翼翼凑过去,轻轻叫了一声:“齐齐………”

齐齐黑水银似的眼珠向他的方向略略这么一转,全身立即发起抖来,一头扎进席愿怀里,嘤嘤哭了起来。

“喂,喂……”席愿握着他的肩头把他推开,“你这是干什么?咱俩关系可没好到这个程度啊……”

“是谁?你们……都是谁………这里是………哪里?”齐齐的身子缩成小小的一团,拼命朝席愿方向挤着,眼睛里快速滴下两颗泪珠。

“齐齐?你不认识我啦?我是小天啊?”席天上前去拉他的手,友善地笑着。

齐齐却惊呼一声,缩着手躲开,又朝席愿身上扑,席愿哪里肯让他扑着,后退两步,一闪。没想到齐齐根本不在乎自己已在床的边缘,仍是一点不改身子的去势,眼着又要重重地摔倒,席愿到底不忍心,只好伸手扶住,立即就被对方象八爪章鱼一样牢牢缠在手臂上。

阿珠阿牛一齐倒吸一口冷气,惊叹道:“真……真的失忆了?”

席天也歪着头道:“二哥,你真的被齐齐当成他妈妈了。”

我家二儿子难得出现气急败坏地表情,大声喝斥着:“松手!你快松手!装什么失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闹着玩?”

齐齐被他一甩,小小的身体在床上几乎快飞起来,但双臂仍是死抱着不放。

“二哥!”席天有些生气地叫道,“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齐齐!他才刚刚失忆,心里多害怕啊,再说不是你害他撞到头,他也不会失忆的。爹爹教我们做人要善良,你都忘了?”

我拭着激动地泪水道:“小炎,你看我把小天教的多好……”

席愿的额头气出薄薄一层汗,瞪着泪汪汪的齐齐一时手足无措,默然了半晌后,突然大叫一声:“大夫呢?不是去请大夫了吗,怎么还不来?”

席愿今天晚上说的话比皇帝的金口还灵,又是话音未落,院中便传来人声和脚步声。

“一定是大夫来了。”阿牛小声道。

席愿轻轻松了口气,擦擦额前的汗。

脚步声很快来到门前,我正要过去开门,只听咣当一声,门被撞开,一个纤秀的身影跌跌撞撞进来,一下子就扑到席愿身上,号啕大哭:“……儿啊………娘的心肝宝贝……心头肉啊………”

此时的席愿,脖子上挂着一个南安王妃,右手臂还被齐齐紧紧搂着,表情尴尬之极,我估计在他二十一年不长不短的生命,还从没遇到过这么难看的场面。

南安王爷也紧跟着妻子身后进来,看表情也很想上前抱一抱,可瞅见那三个人绞成一团的阵势,实在找不到地方下手,只能站在一旁唏嘘不已。

“儿啊……让娘好好看看你………”南安王妃发泄完第一波激动的情绪,终于定一定神,捧起了席愿的脸。

虽说是亲生母亲,但对席愿而言她毕竟是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这样亲密的动作难免让人不自在,所以他向自己大哥抛来求救的一眼。

“咳咳,”户主清了清嗓子,从容登场,向南安王爷微微一礼,道,“王爷,王妃,小愿跟那个世子不一样,他一直生活在我们家,今天才略略知道自己的身世,希望王爷王妃能够理解为什么他选择留在席家。”

“这个本王明白,”南安王爷拭了拭眼角的泪,“毕竟是我们未能尽到为人父母的责任,席老爷含辛茹苦将小愿养大,实在是我们夫妻的恩人,我们既不会硬要改变孩子的意愿,也不会勉强从恩人手中抢走他。只是这么多年我们都不知道他的存在,愧疚良多,希望能有补偿他的机会。”

“这倒不必。反正王爷府第就在苏州,来往也还方便,小愿经商常去那里的,以后见面的时候有的是呢。”席炎微笑道。

他们这边言笑晏晏,我家小愿已经被南安王妃上上下下摸了个遍,最后实在忍不住,叫了一声:“爹……”

南安王爷全身一颤,但他迅速明白过来这是在叫我难过地把脸侧到一边。我上前拉着席愿的手,道:“你爹娘连夜来看你,你也该叫他们一声才是。”

小愿表情有些别扭,低着头磨蹭了半天,轻如蚊蚋般含含糊糊地道:“……娘………爹………”

南安夫妇激动地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拼命的擦眼泪,我倒是比较能够理解他们的心情。大家想啊,自己的儿子突然从那个样子(想想南安世子的熊猫眼)变成这个样子(想想我家小愿的玉树临风),不开心傻了才怪呢。

“小…小愿,是爹娘亏待了你,以后我们一定会好好补偿你的……”南安王爷粉感性地说着,想上前稍微跟儿子亲近一点。

席愿生怕这一个也跟那个娘一样上来又摸又啃,警觉地后退了一步,一直挂在他臂上的齐齐被拖着掉下了床。

“这……这个是……”南安王爷这才注意到齐齐,眼睛睁得老大。

席愿忙把齐齐拎上床,用被子马马虎虎地一裹。

“这是小愿的一个朋友。”我介绍道。

王妃也第一次看了齐齐一眼,惊呼道:“这不是齐家的……”

王爷上前仔细看了看,皱着眉头道:“居然真是齐家的小攸啊。齐小侯爷,你怎么在这里?”

“你们认识他?”席愿忙问。

“认识认识,见过好多面的。”

席炎沉思着自言自语:“难道是那个齐家……”

“哪个齐家?”我问。

“就是那个啊……”

“哪个?”

“那个啊……”

我瞪着他,估计从他这里得不到什么详细的答案,只好叫道:“福伯……”

“老奴在。”

“他们说的是哪一个齐家?”

“回太爷的话,姓齐的名门虽然不多,但也有几家,不过若是与王族有来往的,可能就是那个齐家了。”

我暴跳起来,“到底是哪一个?”

“当今皇后的娘家。临沂齐氏。”

“皇后的……”我看了看齐齐,“弟弟吗?”

“最小的一个弟弟,齐攸。他倒也没说假名字。”福伯道。

齐齐似乎并不知道我们在谈论他,仍是怯怯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尽可能地把身子贴的离席愿近一点。

“小攸这是怎么啦?”南安王爷问道。

“被我二哥弄得撞到头了。”席天终于插了一句嘴进来。

“关我什么事?”席愿怒道,还是努力想把那块牛皮糖甩开。

“算了,现在时间也不早了,爹也累了。王爷王妃若不嫌蜗居简陋,不妨留住一宿可好?”席炎出面道。

南安夫妇当然高兴地答应。

“福伯,你快去给王爷王妃准备客房,找人好生侍候。”

“是。”福伯应了一声,向南安夫妇躬身道,“王爷王妃请。”

两个当父母的再次依依不舍地看了席愿一眼,又跟我们打了个招呼,便随着福伯去了。

“齐齐嘛,今晚就跟小愿睡吧。”席炎继续道。

“为什么?!”某人大叫。

“你说为什么?”

席愿鼓着眼睛盯着齐齐一眼,将他朝床里猛地一推,推了开去。齐齐尖声哭叫着,瞬间泪流满面,抽抽噎噎又黏了上来,小脸吓得雪白,看起来真是铁石人儿也心软。

我家二儿子还远远达不到铁石人的程度,怎么也没法下手再推第二次了,只能无奈地将他抱起来,万般不愿意地带走了。

“爹,我送你回房。”席炎将我挽在臂间,回头吩咐道,“小天,早点上床啊。”

“知道了。”席天乖巧地答道,到床边整理被齐齐揉成一团的被褥。

我和席炎象往常一样慢慢向后院房中走去,路过席愿的房间时,还听见他烦燥的吼叫声和齐齐嘤嘤的低泣。

席炎又伸手在窗棂上一弹,道:“小愿,别这么粗暴,你把他当孩子哄不就行了吗?”

屋子里沉默半晌,席愿才低低应了一声:“知道了……”

继续前行,我抬头看看月亮,低头叹一口气:“齐齐真可怜,一定是在家里拘束久了,所以溜出来玩,没想到出这样的事情。”

席炎看看我,轻轻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

“爹,你真以为齐齐失忆了?”

“啊?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他不过是难得抓到机会整整小愿而已。”

我吃惊地说不出话。

“齐家人都鬼得很,小愿虽说也不笨,但却难免一不小心就吃到苦头的。”

“这样啊………”我笑了笑。再看看月亮,再低头叹气。

“怎么啦?”

“没什么……”

席炎停下脚步,月光下眼睛亮亮地盯着我,跟个照妖镜似的。

“我只是觉得………”咬咬嘴唇,心里闷闷的。

“觉得儿子还是被人抢走了半个?”席炎柔柔地问。

眼睛顿时一酸,扑进了大儿子的怀里。

“在小愿的心里,你永远是他最重要的爹爹。”席炎温暖的掌心轻轻摩挲着我的头顶。

“这个我知道啊…………,可是他这么容易就叫另一个人爹爹了,想起来怎么都不舒服。”我嘟起嘴。

“明明是你让他叫的嘛。”

“我让他叫他就真的叫啊,笨儿子。”

“你啊,”席炎在喉间失笑,“老是这么嘴硬心软……”

我抓抓自己的头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仰天哇哇地大叫了两声,这才觉得心里畅快了一点。

“去睡吧。”席炎柔声道,“今晚我陪你。”

他搂住了我的肩,两人穿越曲曲折折的回廊,向房间进发。

(可能有人在问了:阿发不是去请大夫了吗?大夫怎么还不来?

为了解答这个疑问,请大家听一段阿珠阿牛的对话,这段对话发生在两人去关花园的后门时………

阿珠:“阿发请个大夫怎么请了那么久?”

阿牛:“不会又迷路了吧?”

阿珠:“难说,这个月都丢了四回了……”

阿牛:“他真是个路痴,我这辈子还没丢过这么多回呢?”

阿珠:“可是上次太爷走丢后,怎么是他最先找到的?”

阿牛:“那是他俩丢到一块去了……”

阿珠:“这样啊……,他不会有事吧?”

阿牛:“不会,最多被巡夜的抓起来,明天上城防营的牢里去接他吧。”

(隔了太久,前情提要:上一章说到齐齐装失忆,小愿认亲爹,阿发走丢了,爹爹一直哭………,这一章是偶边玩游戏边写的,有点语无伦次,漏洞百出,而且不搞笑,不过最近没什么灵感,准备等写完了再来一次大修,所以大家先将就着看吧。

下一章预计后天,也就是下周一贴。)

次日的早餐桌上,觉得最尴尬无奈的非我家席愿莫属。南安夫妇分坐他左右,不停地殷勤布菜,一会喂他喝这个,一会让他吃那个;这倒也罢了,关健是粘在他身上片刻不离的齐齐,仍是一副除了小愿谁也不认识的架势,坚决要求单独和席愿回房吃饭,实在不行的话就一定要坐在他怀里吃,场面一时煞是热闹。

我一面看戏一面喝粥,吃到高兴处,随口问道:“王爷王妃,你们那个鸿世子怎么办呢?”

那两人表情同时僵住,似乎一时还真的没考虑这么多。

“鸿世子以前是否也以为自己真是你们亲生孩子?”席炎问。

“倒没有当面说过,只是外面多有流传,只怕他也听到过。”南安王爷叹息道,“那孩子虽不是亲生,但毕竟也养了这么些年,实实地不能就这样丢下不管,既然他一直是以养子名义在王府,维持原状也不妨吧。”

南安王妃也轻轻点头,又有些惶然地问席愿:“愿儿,你可介意?”

席愿耸耸肩,吞下一口烧饼,道:“我有什么好介意的。就算日后会有来往,我也只是席家人啊。”

坐在他怀里的齐齐细声道:“我要吃甜糕。”

“你自己不会拿啊?!”席愿满面青筋地吼。

“……”齐齐应声珠泪盈盈。可怜的小愿估计已被闹了一夜,立即投降,伸手拿了一块甜糕塞进他嘴里。

“齐齐,这个小烧麦也很好吃,你要不要吃一个?”席天同情齐齐失忆,万般温柔地问他。

“要,小愿喂我。”

席愿恶狠狠地瞪了席天一眼,抓起一个烧麦再朝齐齐张得大大的嘴里一丢。

我忍了忍笑,调唆道:“齐齐,小愿很会跳舞哦,改天让他跳给你看?”

“爹………!!!”

“二哥还会唱催眠曲!好好听!”小儿子也兴冲冲地道。

“小天………!!!”

“他以前给你唱过?”齐齐好奇地问。

“没有,我一上床就能睡着,不用人催眠,二哥以前唱给爹爹听过。”

“可是你小时候你二哥唱过摇篮曲给你听哦。”我笑道。

“是啊,你一听就吓得不敢哭了,百试百灵。”户主也插嘴。

“大哥……!!!怎么连你也……”席愿无力地叫。

南安王妃在一旁听着,不禁拭了拭泪,“也许真是上天在惩罚我,让我错过自己孩子重要的成长期,看着你们一家这样亲密,真是让人羡慕。”

南安王爷安慰道:“小愿日子过得好,咱们应该高兴才是。只希望以后小愿心里能多记得来看我们几次,也就没什么不满足的了。”

“呃……”席愿有些不自在地说,“有机会我一定常去看望你们的……”

席炎淡淡一笑,把话题扯开,“王爷,圣上南巡的准备已经差不多了,不知日子定好了没有?”

“哦,应该是明年仲春吧,祭天大典完成后就会起驾了。”

“此次江南选秀宫里定的名额是七十三名,目前入册侯选的有八十名,王爷是不是再精减几个下去?”

“可有排名?”

“按出身、相貌、才艺、性情等等,已约略排过,目前列在榜首的,当然就是江南第一才女吴小姐了。”

“唉,”南安王爷摇头失笑,“这里没有外人,所以我也不怕说真话,皇上此次选秀,相貌才艺出身这些,都是其次的。”

席炎轻轻挑了挑眉,不是很有兴趣地问道:“那什么才是要紧的?”

“席大人知道宫里为什么要再次选秀么?”

“宫里的事,就算是福伯也未必知道吧?”

席家人一起笑了起来,南安王爷却是一怔,显然没有听懂。

“王爷知道为什么吗?”我插嘴道。

“还不是为了皇嗣的事。”

“这倒也是,皇上今年春秋四十,膝下犹虚,有关国嗣承继,当然难免心急。”

“皇上心里急不急我不知道,至少表面看来不算很急。真正急得上火的是太后,宫里娘娘们一个劲的生公主,一个皇子也生不下来,这几年干脆连公主也不生了,日子不好过着呢。”

我一旁听着,突然笑出声来。

“席老爷为何如此高兴?”南安王爷问。

“当然高兴,我有三个儿子,皇帝一个也没有,我比皇帝要强好多耶!”

“小珠,太爷的粥凉了,换一碗。”席炎吩咐了一句,又转向南安王爷道,“所以此次江南选秀就另有标准了?”

“不错。太后的意思,要让稳婆看秀女的面相与体格儿是否宜生养,还要看秀女家世中是否数代都是多子,如能满足这两个条件,其他的都无所谓。”

“真的无所谓?”我问道。

“当然。”

我扭头向大儿子道:“小炎,既然这样你还替他费心造册甄选干什么,直接挑一头母猪不就行了?绝对符合那两个条件。”

“席老爷,”南安王爷板下脸来,“你如此说法实在是对皇上大不敬,若不是家居场合,恐怕就罪名非轻了,以后一定要多注意……”说到这里,他有些绷不住,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席炎这时已吃完早餐,站起身,行了个礼道:“王爷,下官衙中尚有琐碎公务,恕不能相陪了。”

席愿也忙忙地跳了起来道:“我也该去打理生意了。”

南安夫妇面露失望之色,但没多说什么,只是表示出来了一夜,也该回驿宫去。

大家一起出门之后,席炎与南安夫妇同行,席愿则一脸忍耐的表情带着齐齐走相反的方向,。

接下来的数日过得还算平静。席炎按南安王爷所转述的太后标准将秀女的排位重新整理了一下,凤凰女其实身段很单薄,家中只她一个独养女儿,半个兄弟也无,按道理早该排进倒数几位里去。不过席炎因为她辱骂席天的事不高兴,便擅用职权硬将她保留在十名以内。这原本是报复行为,但看在吴家父女眼里却是莫大的恩德,为此还专门到家里来向我道谢,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心里一软,便求席炎放过她,把她弄回该呆的位次上去,可是大儿子心狠手辣,居然没理睬我的要求。

一连几天的阴雨,好不容易出了太阳。坐在庭院的躺椅上,暖洋洋的阳光晒着,再加上中午吃的太饱,不一会儿就昏昏入睡。

猛然惊醒时发现自己在喘粗气,额上有薄薄的冷汗,福伯蹲在身前,把滑落下的毛毯重新拉上,轻声问:“你梦见什么了?”

我想了想,竟一点也不记得刚才的梦境,只有一种浓浓的不安感飘浮在空中。

“福伯……”

“嗯?”

“你觉得让小炎辞官好不好?”

“辞官的理由是什么?”

“老父年迈,要返乡颐养天年。”

福伯看了我一眼,“这话说出去谁信?”

“那让他假装摔断腿?”

“怎么可能……”

“让他真的摔断腿!!”

“>_<……”

“说他被一个薄情女子甩了,一时想不开要出家为僧……”

“>_<……”

“不行吗?”

“太爷,没有令人信服的理由突然辞官,只会更引人注意而已。”

我低下头,用力抿了抿嘴唇。

“皇上九五之尊,就算来到扬州,身边大臣侍从如云,大爷一个小小地方官员,不会让他过多关注的。”福伯安慰道。

“我只是担心嘛……”

“大爷和生父长得一点也不象,当年中状元时早就见过皇上,没有任何人动疑心,再说大爷机敏过人,早就不是需要你来保护的小孩子了,有什么好担心的?”

这个我也知道,可谁让我是当爹的人呢,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你小事糊涂,大事却不糊涂,当年你决定大隐隐于朝野之上,就一点也没错,自从大爷中举入仕后,这些年就平平静静,不再四处迁徙,躲避那人的追捕,可见他是根本没有想到过你居然敢让大爷通过科考入官场的。”福伯继续劝道。

我顿时得意起来,“是啊是啊,我家小炎十三岁就中了状元,一举成名天下知,那人一定以为我们会拼了命地隐藏,绝料不到我竟会让小炎这样出风头,一直招摇亮相到他跟前去。”

“的确是高招。幸好我在大爷入仕前就找到了你们,否则现在一定也是象没头苍蝇似地四处乱撞。”福伯用柔和的眼光看着我,难得没有泼我冷水。

正想再多自夸两句,看见楼京淮与席天手牵手晃了过来。

“小天,今天的功课写完了?”我问。

“写完了。”

我瞟了楼京淮一眼,“是自己写的?”

席天顿时小脸涨得通红,“是……是自己……”

我立即沉下脸,对京淮道:“我家小天自幼家教甚严,从不撒谎,怎么跟楼公子交往没多久就学会骗自己爹了?我可要重新考虑让你们这样来往是否合适了……”

楼京淮立即吓得面如土色,结结巴巴道:“不……不是……我只是看小天写的太辛苦,所以……席伯伯你别生气……”

席天也扁着嘴,要哭不哭地道:“…爹,是小天不好,小天这就回去继续写……”

两个人又手牵手垂头丧气地去了。

“太爷装什么假正经?”福伯这才道,“从小到大,你教小天替你撒谎骗大爷的次数还少了?”

“所以我才生气啊!”我嗖地站了起来,悲忿满腔、义愤填膺、苦大仇深地道,“从小我就在教他帮我骗小炎,教了快十年还没教会,凭什么楼京淮这小子才教几个月就可以教会他来骗我?!不服气!我可是当爹的,怎么可以输给一个半路杀出来的小伙子?”

福伯撇撇嘴,正要说什么,突然抬头向外一看,道:“今儿真奇怪,齐少爷竟然一个人回来了……”

我一回头,看见齐齐百无聊赖地走过来,一路上扯花掐柳,来到我身边坐下,拿了一块点心,狠狠咬了一口。

“怎么了?小愿呢?”

“他忙!!!!忙得都不管我了!!!”齐齐激烈地抱怨道。

“你还不满意?”我掐掐他粉嫩嫩的脸,“我家小愿最近被你调教的多好,再也不用劳烦你哭闹求他,自动帮你挑鱼刺、剔排骨、剥核桃、削水果;不管是出门还是回房,也不需要你再死死地粘着,自自然然地带着你,绝不会象以前一样推啊甩啊躲的;我就想不通,小愿很聪明啊,难道他没有怀疑过你是装的?”

“他怀疑过啊,还试探过我呢。”

“怎么试探?”我与福伯齐声问道。

“跟他一起睡的第一天晚上,他就在房间里恶狠狠地诈我,说已经知道我在骗他,叫我别装了。”

“你怎么样?”

“我没理他,就光抱住他哭,求他别抛弃我。”

“然后呢?”

“然后,他大概想起来我原本是很讨厌他的,就威胁我说如果我再不承认,他就……”

“他就怎样?”

“他就要亲我……”

“小愿也许以为如果你没失忆的话,是决不会愿意让他亲你的。”

“本来是这样的……”

“喔?”

“……可是我要是这么容易就让他吓住多丢脸啊,所以……”

“所以怎样?”

“……就亲了……”

我和福伯对视一眼,“哦”了一声。

“他看我肯让他亲,所以便相信我是真的失忆了。”

“可是被他亲你岂不是吃亏了?”福伯问。“听说齐家人是从不肯吃亏的。”

“对啊,为了不吃亏,后来我又……”

“又怎样?”

“……亲回去了……”

我和福伯再对视一眼,又“哦”了一声。

“那你要把小愿整到什么时候为止啊?”我问。

“整到……整到……”齐齐抓抓头,好象也很困扰,“整到他以后再也不敢惹我为止!”

“他现在已经不敢惹你了。”

“怎么不敢?”齐齐嘟起嘴,“我叫他陪我,他竟然敢丢下我去处理生意上的事情,半个时辰没有回头看我一眼,我实在气得忍不住才跑回来的。”

我和福伯第三次对视,更响亮地“哦”了一声。

“你这样悄悄跑回来二爷会担心生气的。”福伯道。

齐齐一扬头,“他才不会……”话音未落脸色就一变,与此同时我们都听到大门被人踢得咣啷一声,紧接着急促的脚步声快速奔近。

我朝气急败坏跑进来的二儿子慈爱地一笑。

席愿神色忧急、气息粗重,一进来就左右张望,直至看到齐齐,方露出大大松一口气的表情,但随即又怒容满面,一把揪住他的领口,吼道:“好端端的为什么不声不响就不见了?你知不知道我费尽功夫谈完事情,却突然发现你这个失忆的笨蛋消失有多着急吗?想着万一你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我………我………我要怎么跟你家里人交待?”

我和福伯同时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转头作赏花状,虽然四周只有光秃秃的树枝……呃……还有乌鸦……

齐齐细细地声音传来:“你还骂我……明明是你只顾着跟一群老头子聊,根本不理我……”

“我哪有不理你?我不是剥了柑子和热板栗给你吃,叫你乖乖喝茶的吗?”

“早就吃光了。你明明知道人家失忆,谁都不认识,只要你不理我,我就觉得好孤独好害怕……”

席愿的声音立即软了下来,“你觉得害怕就叫我啊……”

“人家叫了的,你不理……”

“真的叫了?”

“叫了。”

“……”

“叫了好多好多声……”

“……”

“你理也不理,我害怕极了……”

“……对不起,……是我不好……”我家笨儿子从兴师问罪转为低头认罪。齐齐真厉害,改天我一定要会一会他爹,看什么样人教得出这种儿子。

身旁静了下来,席天的声音却突然从另一方向欢快地响起:“爹,我写完了,真的写完了!………咦?二哥齐齐你们抱在一起干什么?”

我赶紧回头看,呜,哪有抱在一起,明明分得开开的,一个个脸上红得象关公。

“我……我铺子上还有点事,还要去一趟。”席愿强自镇定道,“爹,这里风大,你早点回房去。”

“知道了,你去吧。”我挥挥手。

齐齐红着脸不说话,只是朝我们点头示意了一下,就跟着席愿一起走了。

“很快就到要吃晚饭的时间了,二哥还要去铺子里啊,真辛苦。”席天感慨地说。

“没错,很快就要到晚饭时间了。”我看了看丝毫没有去意的楼京淮。

“今天的天气真好,深秋的景致也不错啊。”江南第一名门望族的当家大公子哈哈道,摆明想留下来蹭饭,难道楼家快破产了不成?

“楼公子要不要留下来吃晚饭?”我随口道。

“谢谢席伯伯!”

“……”真不客气啊。

福伯突然站起身,“大爷今天回来的挺早呢。”

我侧转身子,果然看见席炎大步流星走过来,脸上立即禁不住绽开笑容。

“为什么坐在这里?”席炎俯身揽住我,皱了皱眉,“身子都冰凉了。”

户主发话焉敢不从,全体立即移坐室内。席天乖乖地主动将今天的功课捧上给大哥检查。席炎翻了翻,点点头还给他,没说什么,席天高兴地长吐一口气。

“时候不早了,吩咐厨房准备开饭吧。今晚早点休息……”席炎理了理我垂在胸前的一绺头发,轻描淡写地道,“明天全家去苏州听歌。”

我和席天欢呼着跳了起来。

“我可以去吗?”楼京淮认真地问。

席炎奇怪地看他一眼:“你要去什么地方不用我批准吧?”

“你是户主嘛。”楼京淮谦虚地道。果然是个会把握局势的聪明孩子啊。

“开饭开饭!”席天跑到厅口大声道,“林伯――准备开饭――”

“可是……”我突然想到,“齐妈还没有回来呢。”

席炎一怔,“没有回来?我在衙门口看到他急惊风似地朝家里跑,还以为他比我先回来呢。”

“齐妈是谁?新来的女佣?这么重要?不来不能开饭?”楼京淮连珠般问。

“不是啦,”席天说,“齐妈就是二哥,因为他现在好象是齐齐的妈妈,所以我们大家简称他齐妈……”

楼京淮倒地。

“对了,天公今晚一起吃饭,叫厨房多备几个菜。”我吩咐门口的小珠。

“天公是谁?”楼京淮挣扎着爬起来,“我都没听你们提过……”

席炎怜悯地看他一眼,“天公就是你!席天未来的老公,简称……”

楼京淮再次倒地。

“天公和齐妈,很配哦。”席天高兴地说。

楼京淮倒地不起。

“振作一点!”席炎拉起他,“想当席家人?想娶小天?嘿嘿,就得习惯他们这一套。”

* *****

因为席愿未归,我们便一起坐在饭厅喝茶闲聊等他。席炎讲了几件外面的趣闻给我听,时间倒也过的很快,不一时日头已落了下去,外面的光线渐渐晦暗。

“小愿怎么还没回来?”席炎皱了皱眉,“是不是齐齐突发奇想要去什么地方玩了?”

“不会的,如果是这样子的话至少齐妈会派人先送个信来的。”我说。

“今天屋里是谁跟着二爷的?”户主问。

福伯想了想:“好象是阿发……”

厅中顿时一片静默。

过了半晌,席天小小声地说:“如果二哥派阿发回来送信……”

厅中又是一片静默。

“不等了,先吩咐开饭吧。”一家之主挥了挥手。

福伯躬身应了个是字,慢慢退下,刚退到厅口,突然脸色一变,快速直起身子。与此同时,席炎一跃而起,闪电般掠出饭厅,楼京淮比他迟了片刻,但也立即向外奔去,直到他们三人已移动了一大段距离,我才隐隐听到大门外有人惊喊哭叫的声音,心头一紧,双腿顿时发软,被席天扶住。

未及片刻,席愿便被抬了进来,面色苍白,身上严严实实地盖着一件黑色的大披风,齐齐守在旁边,眼睛哭得红红的。

“小愿……”我刚扑了过去,他立即微笑道:“爹,你别着急,没伤着要害。”

我颤颤地伸手想掀开披风,却被他飞快地压住。我停了手,柔声道:“你总得给爹看啊……”

席愿迟疑地看了看大哥,慢慢拉下披风。伤口在他的左胸靠肩的位置,显然是被利器所刺,出血已停止,血色是鲜红的。

我长长松一口气,“还好没有毒……”

“原本是有毒的,只不过我已经解了。”一个澄澈的声音响起。我快速抬头,这才看见原来一品堂的红牌店小二小纪也在一旁。

“小愿是在一品堂遇刺的?”席炎问。

小纪点点头:“没错,刺客易容成一个很普通的客人样子,突然暴起,二爷根本没有提防,被一击而中,幸而二爷身手不错,及时躲过了要害。”

“中的是什么毒?”

“蛛丝。”

席炎眉尖一跳。楼京淮大惊道:“毒中至怪的蛛丝?据传这种毒全天下也不过只有三、四人可解,想不到你竟有这般本事,我平时倒还真小瞧了你。”

小纪撇撇嘴道:“解一次毒有什么打紧?只是对方用了这种狠辣奇毒,可见是一定想要二爷的命,大家商量着怎么应付才是正事。”

我正在给席愿裹伤,听了这话,双手顿时抖得有点不听使唤,齐齐忙接手过来继续帮小愿打理伤口。

席炎扶起我,送到椅上坐着,把火龛移到我脚边,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

“我就算要发烧生病,也得这件事完了才行。”我拿下他的手,轻轻笑着。

小天揉着眼睛道:“到底是谁要对二哥下这样的毒手呢?”

席炎将双手按在我肩上,俯耳低语道:“放心,不会是他。如果是他的话,应该是来杀我才对,关小愿什么事?”

我轻轻点了点头,将目光投向正拍抚着齐齐的手安慰他的席愿。阴谋与暗杀,伴随了我已度过的大半时光,对此我当然不陌生。那几年的逃亡岁月,带着幼子,四处颠沛躲藏,夜夜枕剑而眠,满心的惶恐,一身的伤病,纵然是被人讽为神经粗的象棵树的我,也不希望让心爱的孩子们再次面对同样的状况。

“我想这件事,一定和席愿认亲有关。”齐齐咬着牙道。

楼京淮沉思片刻,喃喃道:“难道会是……北……北定王爷?”

席炎喝了一口茶,道:“不错,北定王敬仲,与南安王爷同为当今皇上的堂兄,因皇上兄弟早亡,膝下无嗣,南安北定两王的世子便是血脉最近的继承人,将来皇上若册封皇储,必然要在两家世子中挑。南安府那个收养的鸿世子一看就不成气候,倒也没什么关系,可小愿聪明能干,决非池中之物,北定王知道这个消息,自然会心有不安。”

楼京淮道:“北定王消息怎么会这么快?”

席炎冷冷一笑,道:“南安北定争皇储之位的局面由来已久,彼此一定都会在对方处安插自己的人手,大家要不要猜一猜南安王爷的随行者中谁会是北定王的人呢?”

福伯嘿嘿着建议道:“不如每一个都把自己所猜测的人选写在纸条上,看看有几个人是意见一致的?”

齐齐显然对这种把戏非常感兴趣,立即飞奔了准备好笔墨纸张分给在场的诸人,连我和小天也承蒙他看得起,领到了一份。

大家很快都写完了,亮出来一看,席炎、 席愿、小纪、楼京淮、齐齐、福伯写的都是“黑衣仲临”四个字,小天有所不同,举着的纸条上书小小的“不知道”三个字。众人的目光一下子射在我身上,吓得我手一抖,皱成一团的白纸一个不小心就掉进了火盆。

“哎呀,”我遗憾地说,“还没来得及给你们看呢,我写的也是黑衣仲临……”

众人无语。

过了一会儿,我不耻下问:“黑衣仲临是谁啊?”

“就是南安家的鸿世子跟小纪在一品堂对峙时,最后被叫出来撑场面的那个全身穿得黑不溜秋的人啦。”福伯叹了一口气,解释道。

齐齐恶狠狠道:“那块黑炭好大的胆子,他下次敢再来,我一定叫他有来无回!”

小纪冷笑道:“就算查实了是这个人做的有什么用?北定王手下高手如云,一次失手,会有第二次,就算这个仲临被我们给收拾掉了,还会有更多的人被派过来的。”

席炎站起身,神色淡淡地道:“他们没有失手啊。”

大家都是一惊,看向他。

“蛛丝天下奇毒,发作时间快,三个时辰内不解就必死无疑。正如京淮而言,可解此毒者,全天下仅三人,对方根本料不到竟有个小纪当场便可以解毒,所以若是小愿就这样死了,反倒是最最可能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诈死?”齐齐吃惊地问。

席炎冷冷地一笑:“对方若是性子急,我想今夜便会潜进府里来确认小愿的死活,我们不妨做一场戏给他们看,先保得小愿不再处于危险之中,再从容思慎应对之策,方才周全。”

堂上众人纷纷赞同,看看时间快到,大家一起将席愿送回房间放在床上,我拿了块手帕盖在他脸上。因他自幼习武,可以将呼吸控制得极细,不会吹动手帕分毫,再直挺挺僵着身子躺在床上,倒也真的很象是一具尸体。

守在床边大哭的任务当然是交给我和小天,抬头看看屋顶酝酿了一下情绪,我哇的一声涕泪四溅,吓了众人一跳。席炎忙道:“别急,人还没来。”

“我知道,先预习一下而已。小天,你也练练。”

小天吸一口气,鼓了鼓眼睛,拧眉揉眼弄了半天,脸蛋搓得发红,也掉不下一颗泪。

“爹,二哥明明没事,我哭不出来。”

“你掐一下大腿试试看。”

小天用力掐了一把,“爹,还是哭不出来。”

“再加点力,别怕疼。”

小天咬着嘴唇下死力狠狠再掐了一把,“爹,不行啊。”

“用力,把吃奶的劲使出来,朝肉里掐。”

小天努着小脸皱着眉头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狠狠地………

席愿呼地一口气吹开脸上的手帕,瞪着小天怒道:“笨宝宝,你敢再掐我第三下试试看!!”

小天被这样一骂,放在席愿大腿上正准备掐下去的小手一颤,眼泪就掉了下来,“爹,二哥他凶我……”

席炎突然嘘了一声,道:“来了!”

我忙把手帕朝席愿脸上一蒙,扑在他身上放声大哭:“我的儿啊………你怎么就丢下爹爹我自己走了啊……”

刚刚被二哥骂哭的席天跪在我旁边,因为没人哄他,觉得委屈,也抽抽嗒嗒哭起来,而且越哭越是伤心。

屋子里鬼哭狼嚎约摸有一刻钟,席炎轻轻揽住我的肩膀,道:“已经走了。”说罢递上一块热毛巾帮我擦脸。一旁的小天也被楼京淮哄着收了眼泪,扭头见我擦完脸,而他大哥没有在脸上亲亲,生怕我会长疮,赶紧凑过来把软软的嘴唇印在我颊边。我从眼角看见楼京淮酸溜溜的脸,心里真是得意无比。

因为夜深,小纪与楼京淮都不便多留,一齐告辞去了。

关上房门,我回身向二儿子绽开温柔的一笑。

他却立即摆出一脸警备的神情。

“小愿……”

“我困了,想睡。”

“先别睡。现在你既然已经死了,席府里就不能有你这个人了,可是爹爹不舍得你躲到其他地方去住,你说怎么办?”

席愿僵着脸不说话,小天却脆脆地道:“很好办啊,爹爹不是最擅长易容之术吗,随便把二哥改成另外一个样子,扮成仆人就可以留在家里了嘛。”

嘿嘿,小儿子真是爹的贴心小棉袄啊。

“好主意,”齐齐拍手道,“没想到席伯伯还有这个本事啊。……席愿你为什么苦着脸?”

“>_<………”

席炎低声笑了笑,悠悠道:“我想小愿大概已经猜到爹爹想把他改成什么样子了吧……”

次日清早,福伯奉席炎之命前去南安王府报丧。我本不忍心让这对久失爱子的夫妇再受苦楚,但因为不知道南安夫妇是否可以毫无破绽的守住这个秘密,最终还是听从了席炎的意思,暂不告知他们真相。毕竟对我来说,席愿的安全是最重要的,为了这三个孩子,我可以成为全天下最自私的父亲

席愿被刺时一品堂有很多人目击,席府第二天又搭出灵棚治丧,席炎更是愤怒地在全城大肆搜捕凶犯,一时间整个扬州沸沸扬扬,全都在议论席家二公子之死。因为我家两个儿子在此地的人缘极好,一天之内衙门接到两百多条举报疑凶的线索,还有近二十个人被扭送到席炎跟前,请他鉴定是不是那个刺客。

设在家中的灵堂也络绎不绝有人前来吊丧,我面罩黑纱,步履蹒跚地由小珠扶着接待客人,而身旁的小天因为演技太差,被阿发强迫滴了两滴从小纪那里要来的一种无害的药水,一直泪流不止,哀凄的气氛十足。

楼京淮一早就来帮忙处理事务,见小天哭成这样,虽然明知是假哭,也不免心疼,不住地在一旁问寒问暖,端茶喂水,殷勤之至。转眼已经过午,来吊唁的客人渐少,京淮用衣袖擦擦小天脸上的泪痕,问道:“饿不饿?”

席天刚一点头,他立即吩咐一旁侍侯着的一个老妈子:“去告诉厨房,准备开饭。”

那老妈子大概耳朵不大好,竟是一副没听见的模样,理也不理他,沉着个脸站着不动。

我忍了忍笑,道:“齐妈,没听见楼家少爷的吩咐么?”

老妈子梗了梗脖子,“他自己不会去?如果没长腿就爬着去好了。”

楼京淮少爷心性,怎容人如此不敬,立即面有怒色,斥道:“你怎么说话呢?是新来的吗?虽然席家素日待下人宽厚,太爷的脾气更是好,但你也不该……”话音一顿,似乎迟钝地想到了什么,“…齐……齐妈?……天哪……你不会是……是……”

齐妈白了他一眼。

楼京淮一个踉跄,幸好小天手快扶住了他。这可怜的孩子,在我们家受的惊吓可真不少。

忙乱了一整天,我略感疲累,便没有等席炎回来,早早就上床休息。睡得迷迷糊糊之际,隐隐觉得有人正轻轻用手帕擦试我的额头。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好不容易调好焦距看清四周的情况,顿时吓了一跳。

我的床边黑压压站了一堆人,粗略一看,似乎全家上下都在。

“又出什么事了?”我急急地问。

席炎坐在床沿上,见我醒来,露出惊喜与放松的表情,微微俯下身子,温热的手掌按在我的额角,轻声道:“你发烧了,觉得怎样?”

“发烧?”我吃了一惊绝望感觉到苏州城江南少女悦耳灵秀的歌声渐渐远去,忙伸出手来自己摸摸,反驳道:“哪有发烧?我觉得温度很正常啊。”

“还正常呢!刚才小天来看你,叫都叫不醒,你想吓死我们啊?!”齐妈大概憋了一整天的火,几乎是暴跳着说。

“那是因为我身体棒,睡眠好,还有小天叫的太小声了。”我嘴硬道。

“小声?他叫到后来那个凄惨劲,隔了三条街都听得到!病了就是病了,不许抵赖!”

“没病!我只是累了点,睡得沉,没病!”

“病了!”

“没病!”

“大夫都说你是病了!”

“哪个蒙古大夫?敢站出来给我瞧瞧吗?”

席天与福伯向两旁一闪,小纪阴沉沉的脸出现在我面前,冷冷道:“你说谁是蒙古大夫?我出来了,你想瞧什么?”

我赶紧陪笑道:“小纪,你是神医是圣手,我怎么好意思说瞧就瞧?不如等改天我真的病了再瞧吧。”

“你现在就是真的病了!”席愿咬死了不放。

“没病!”

“病了!”

“没病!”

“病了!”

“没……”

一家之主的目光终于扫了过来,我立即闭嘴。

“爹。”

“在。”

“你病了。”

“是………”

“病了该怎么做?”

“吃药……休息……听大夫的话……”我扁着嘴道。

“知道就好。小天,把药给爹端过来。”

我捧着药碗汩汩喝个干干净净,自觉地把被子拉上来重新裹裹紧,眼巴巴地望着席炎,小声道:“小炎……”

“什么?”

“你是昨天说的去苏州听歌,昨天我还没有发烧……”

“知道了。只要你乖乖养病,好了我们全家一起出去玩。”

我大喜过望,赶紧闭上眼睛。屋子里的人小心地相继退出,吱呀的关门声后,周围安静下来,连风声也听不到,反而是耳朵里嗡嗡作响。

头的确有点晕晕的,胸口微微发闷,背部和肺上的旧伤也有隐隐作痛的迹象,深吸了两口气,觉得毫无睡意。

“小炎……”虽然合着眼睛,但我知道他一定在。

“快睡。 ”

“明天要下雨了。”

“怎么,你旧伤又痛了?”一只温热的手伸进被中,在我胸腹之间轻柔地揉着。

“小愿的事,要怎么了结才好呢?”

默然片刻后,席炎平静地道:“扬州城内,认识小愿的人太多,又不能一直让他当齐妈,所以我今日已写辞呈,递往吏部了。”

“辞官理由是什么?”

“弟弟惨遭不幸,父亲悲伤过度,要离开这个伤心之地,所以辞官奉父返乡。离开扬州后,让小愿换个身份,一家子照常安稳度日,反正咱们也算有钱人家了,至少不必为生计发愁。”

“那南安王爷他们……”

“等安顿下来,我再派人告诉他们小愿的消息。反正我知道你是绝不会让小愿去争那个什么皇储之位的。”

我轻轻叹一口气,“一个皇位而已,争来争去争什么?那个人争到了手,又何尝比以前快活?他本是绝世聪明的一个人,总是笑我迟钝天真,却不知自己汲汲以求的,一直错了方向。”

席炎揉动我胸口的手突然停下来,我紧紧握住了它,转过头凝视着这个自小从未离开过我的孩子。

“小炎,我一直不许你报仇,你可曾怪过我?”

席炎深深看我一眼,伸出另一只手拨了拨我的额发,“虽然只有六岁大,但是娘临终要你发的誓我一直记着,她要在黄泉之下看到我平安长大,幸福地生活,而绝不许我把一生的目标,都放在报仇二字上。”

我顿时鼻子发酸,吸着气揉了揉,粉怀念地道:“是啊,你娘还要你永远都听我的话,记得吗?”

“不记得。”

“>_<………”

席炎轻柔地笑起来,用手指摩挲着我的鬓角。

“那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她拉着我的手含着眼泪叮嘱我,这个孩子象他爹,心又软又爱闹小迷糊,大错不犯小错不断,最让她放心不下,一定要好好照顾,对吗?”

“对。她说的话一个字都没错。不过这几句话她是拉着我的手说的吧?”

“是吗?……呃……大概是吧……”我有些泄气地把头向被子里缩了缩。姐姐真是的,这么不相信我,临终前竟然对才六岁的席炎说要拜托他来照顾我,真是面子里子全都丢光了,本以为席炎当时年幼可能记不得了,谁知这小子这么可恶,居然记得如此清楚。郁卒啊……席炎俯低身子,拉了拉我的被角,柔声笑道:“可惜娘却没有看到,当年你是怎么背着我和小愿冲破重围逃出京城的,她也没有看到,你是如何在接连的追捕与袭击中安全把我们养大的。虽然你象外公,心又软又爱闹小迷糊,让她怎么也放心不下,但最终,仍然是你照顾了我们……”

这段话说的我心里甜蜜蜜的,又把头伸了出来,认真地说:“等再过七八十年,大家一齐在阴间会面时,你一定要跟你娘讲清楚哦。”

“好好好,你放心。快睡吧。”

“你也去休息吧。”

“你的烧没有全退,我在这里守着。”

我向床里滚了滚,让出一块地方,“那你就上来睡。”

席炎怔了怔,呆呆地看着我的脸,突然伸出一只手来轻轻地抚摸着,喃喃道:“你真美……”

我捏捏自己的脸,这都美了三十多年了,他今天才发现?

“其实……我早就不想叫你爹了……”他目光温柔无比地看着我,却突然说出这样一句吓我一跳的话来。

“为……为什么??!!”我几乎从床上跌下,“爹爹哪里不好?”

席炎定定地凝望了我一会,突然浅淡地一笑,道:“没什么,夜深了,真的该睡了。”

“你说这样的话,我还怎么睡的着?”我扁着嘴,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如果你不是打算要抛弃我的话,就上来陪我睡。”

席炎神色一黯,脸上的笑容瞬间收住,直直地盯了我半晌方道:“爹,你真是没心没肺的。”

我大吃一惊,怒道:“怎么这样说我?我还不够疼你们,哪里没心没肺?”

他把脸撇向一边,冷冷道:“算了,当我没说,你不舒服,睡吧。”说罢竟甩手出去了。

我呆呆地半躺在枕上,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但慢慢地,一股哀伤之感漫上心头,揉了揉眼睛,却发现假哭时随叫随到的眼泪此刻竟涌不上来。

席炎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我,虽然他当家后也常常管教我、用家规罚我,但我知道,他从来没有真正跟我生过气。

我打破他最喜欢的砚台时他没生气;

我弄脏他的名家字画时他没生气;

我偷酒喝喝醉了吐了他一身时他没生气;

我在外面乱捡小孩子回来时他没生气;

甚至有一次我帮他修面剃掉他半边眉毛时他也没生气………

为什么?为什么今天晚上他却突然生起气来了?

门嘎吱一声,我惊喜地抬头,却失望地发现进来的人是席愿。

“大哥叫我来守着你。”二儿子关上门,坐到我床头,“快睡吧。”

“小愿,”我委屈地问,“你觉不觉得我没心没肺?”

“…………”

“你说啊!”

“确实有一点儿……”

“什么?!”我大怒地跳起,“爹爹把心都掏出来对你们,你们居然这样说我!?”

席愿赶紧把我按回被窝,拿被子裹严实了,皱着眉头道:“你别乱动,当心又着凉。其实对我和小天来说,你是全天下最好的爹爹,可是对于大哥……”

“对你大哥怎么啦?虽然平时看起来我是比较宠小天和你一点,但那是因为小炎他是户主很强啊,并不是我比你们少疼他!”

席愿摇摇头,“你没懂,不是这么回事。其实大哥他………他……他早就不想再叫你爹了……”

“这个我知道……”

“你知道?!”席愿很吃惊的样子。

“他刚才已经跟我说了啊。我就想不通,也许我跟人家的爹爹是没法比,但小炎以前从来没有抱怨过,为什么突然……”

“爹,你根本不知道!”席愿打断我的话,表情很认真地道,“大哥他一直把你当做是他最重要的人,现在还是这样,他只是不想叫你爹爹而已。”

“那他要叫我什么?舅舅么?”

“不是!”

我竖起眉毛,怒道:“太过分了。他不想叫我爹我也没办法,谁让我真的不是他爹呢?但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他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舅舅,这也是他想不叫就不叫的?”

席愿用严厉的目光瞪着我,瞪得我一阵心虚。不会吧,他不可能知道姐姐因为是养女所以跟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这件事的,连席炎都不知道啊。

“爹,大哥对你的心,你真的一点也感受不到么?”席愿收回指责的眼神,叹息道。

我觉得万分委屈,分明是席炎感受不到我对他的疼爱,一心不想认我这个爹,怎么小愿却一直骂我呢。真是儿子大了不由爹,我好苦命啊………

气呼呼蒙上被子转身向里,心里跳跳的,嘴里苦苦的,根本培养不起一丝睡意,辗转了大半夜,感觉全身冒热气,好象又发烧了。

席愿慌慌张张跑出门去,片刻之后席炎就飞奔进来,脸儿吓得白白的。我一看见他,刚才怎么挤也挤不出的眼泪一下子滚了下来。

“你怎么样?为什么哭?难受么?痛么?”席炎把我抱进怀里,连珠般问了一串,但没有听到他叫爹,我的眼泪顿时掉得更急。

这时小纪揉着眼睛满面困色地被席愿拉进来,拍拍席炎的肩道:“让开,我来看看。”

席炎立即起身让到一边,但还是紧紧握住我的手不放。

小纪睡眼朦胧地把了把脉,皱眉道:“脉相强劲有力,什么毛病都没有……这也好得太快了吧……”

席愿咳了一声,提醒道:“小纪,你把错了,那只手腕是我大哥的……”

小纪修长秀美的双眸向下一瞟,怒道:“席大人你抓着他的手我怎么把脉,快放开!”

第二次诊完脉,小纪不紧不慢地道:“气血不稳,脉相虚浮,心绪烦乱,五内不和,这是怎么回事?睡前明明还很稳定的,刚才谁刺激他了?”说着脸一侧,刀锋般的目光直射席愿。

“都是我不好,”席炎轻柔地理着我的额发,满面忧悒,“你别动气,好好养病。”

他痛楚的眼神令我的呼吸莫名地艰涩起来,紧紧捏着他的手指,说不出话来。

“好了,你们俩别急着眉目传情啦,席大人你也真是的,什么时候不好说,偏挑他生病的时候告白,你不知道他脑袋里少根筋啊?”小纪恶毒地攻击道。

“谁、谁脑袋里少根筋?你个没知识的店小二,人的脑袋里本来就是不长筋的!”我愤怒地回嘴,却被一掌推回枕上躺着。

“听着,本人的医嘱,七天之内,不许下床,每日三剂汤药两顿补品,严禁甜食!”

………苍天无眼,我为什么会拣这么个人回来?这不明明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半个月后,我的身体已经康复,席炎在被慰留数次后也终于获准辞官。南安王爷夫妇在悲痛中回到自己的封地,为防北定王的耳目,他们二人仍然不知晓真相。

福伯出面花了十天的时间变卖产业,给阿牛小珠等家仆各分派了一笔银子,劝他们做些小营生,伤心无奈地都遣散了。席炎选定一个月黑风高之夜带着全家上下离开扬州城,虽然明说是为了避开离情依依的扬州人,实际上主要还是因为富得有点不好意思,唉,没办法,小愿太能干了嘛。

在扬州生活了数载之久,一旦要离开,还真有些不太舍得,但全家能安全幸福地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更何况,在返回所谓的“原籍”途中还可以悠然地四处玩玩,使我大大觉得喜甚于悲。

楼京淮毕竟身负着江南第一名门望族的当家之责,只能含泪与小天暂别,两个人割发啮臂,滴血为盟,信誓旦旦一定要在两年后永结同心,其结果就是当晚小天一直嚷着滴血时割破的手指头好疼好疼好疼,烦得小纪一颗药丸让他从扬州一路睡到了镇江府。

由于镇江仍在扬州附近,事情余波又还未息,所以席愿仍然只好当着齐妈。我们席家上下外带一个鬼灵精怪的齐齐、一个臭架子十足的小纪分乘四辆马车,携着五车行李,从头到脚都写着“肥羊”二字,招招摇摇进了镇江城,住宿一晚后早早起程,向苏州方向进发。

(上部完)

作为一个福泽深厚的老太爷,我在扬州这几年一直过着安稳逍遥的日子,长子当官次子从商,小儿子承欢膝下,说有多开心就有多开心。不料一朝风云突起,二儿子席愿亲生父亲竟是当朝南安王爷,身不由己卷入皇储之争中,险险命丧阴谋暗杀之下。为了全家的和乐安泰,席愿只得诈死埋名,席炎趁机辞官,带着全家离开扬州,准备回所谓的原籍定康。

临行前的一场病中,席炎莫名其妙发了脾气,人家本来就已经粉粉伤心,最可恨周围的那一群势利眼,一个个都拍席炎的马屁,居然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批评他这种极为不孝的做法,反而全都用怪怪的眼神看我,倒好象真的是我对不住席炎一样。可恼,讨好当家的也不能连原则都没有了吧。

以前每次出门,无论远近都是由席炎陪我坐同一辆马车,可这次从扬州出发起,除了恹恹欲睡的席天跟在我身边,就只有到处乱窜的齐齐和毒舌的小纪会爬进来。

“你到底给小天吃了什么药啊,出了镇江这么久了,他还在睡!”我瞪着小纪。

“增高乐!”

“什……什么乐?”

“我研发的新药!最适合发育期正在长个子的孩子用。吃了我的药,睡得多醒得少,半个月的疗程,保管小天这矮冬瓜天天向上窜,长得玉树临风!”

“你怎么会突然对小天的个子有兴趣了?”

“我才不是为了小天,我是要报复楼京淮!你想啊,等他两年后来迎娶小天时,突然发现粉嫩嫩的小宝宝居然长得比他还要高,可以把他整个压在下面,哈哈哈,想象一下他可能会有的表情就好高兴哦!”

我抹了抹冷汗:“楼京淮怎么得罪你了,你要报复他什么?”

小纪阴冷地一笑:“他半年前曾经骂过我象个人妖!”

“半…半年前?那你为什么当时不报复他,要一直拖到现在?”

“因为我十天前才真正看到人妖是什么样子的啊!”

我晕…………

马车突然一停,齐齐兴奋地尖叫着爬上来,大声道:“有……有土匪拦路抢劫耶!”

我和小纪立即掀开车帘向外张望,只见前面林道两边,一字排开数十个短打汉子,个个拧眉竖目,当先一人竟是个女子,红裙衫儿,袖子挽到肘间,提着一柄绣绒刀,露出粉白一段玉臂,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含威桃花脸,鬓插一枝花。

“哇,是她啊。”我惊叹。

“席伯伯你认识她?”

“不认识,但神交已久。”

齐齐正要再问,那女子已俏生生道:“金银财宝满箱,不是狗官就是奸商,本姑奶奶要财不要命,东西留下,人给我滚,当心滚得慢了些,我小白菊手中这把刀可是管杀不管埋!”

“小白菊?”小纪回头看我,“你跟流窜女匪小白菊神交已久?”

我呵呵笑了两声不答。齐齐钻回车厢捉了席天猛摇:“醒醒,醒醒,这么好玩的事儿你看不到会后悔死的,快醒醒!”接着便传来一记清脆的打耳光声。

“你就算把他的脸打肿他也醒不了。”小纪头也不回地道,“太爷,你那么疼小天,齐齐打他你也不管?”

我又呵呵笑了两声,仍是不答。这时齐齐已爬回车门旁,扁着嘴,脸上五道清晰的指印。

“呃……忘了告诉你,我家小天醒着时从来不打人,只有睡着了被人吵时才会这么六亲不认……”我摸摸他的脸,安慰道。

前面三辆马车中的一辆里慢吞吞地爬出了福伯,似乎刚才在打盹儿,边走边揉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小白菊姑娘,和气地道:“我们这一家老小也要过日子的,姑娘把东西都拿走了我们吃什么?来来来,这锭银子拿着去买点胭脂水粉吧。还有你这头上插的是什么啊,白菊花儿多不好看哪,跟戴孝似的,快去买朵牡丹花儿簪,老伯伯帮你选个花样子……”

说着福伯把银子递了过去,刚刚还是一锭元宝状的银锭被他一捏两捏,已捏成一朵牡丹花的模样,小白菊的眼睛顿时睁得比鸡蛋还大。

“姑娘觉得这个花样子如何?喜欢的话就拿去吧。”福伯笑眯眯地把银花在小白菊眼前一晃。

空手捏银子跟捏面团似的,没有极高的内家功夫绝做不到,何况出面的老者只是家仆的打扮,谁也拿不准马车上还坐着什么人。小白菊被通辑多时仍未归案,可见是个聪明人儿,不言不发地接了银花,手一挥,拦路的匪众霎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福伯好厉害哦!”齐齐两眼冒星星,惊叹道,“没想到他功夫这么好!”

“是啊,这一手偷梁换柱的戏法功夫,整个席家就属福伯耍得最好了,眼力再好的人也看不出破绽。”我赞同道。

“戏法?”齐齐被自己口水呛住,“你说他刚才捏银子的那一招是假的。”

我斜了他一眼,“当然是假的,银子是拿来花的,没事干谁去捏它啊?”

齐齐咚得一声倒在车厢里。

一路上蜗牛般地前进着,福伯又殷勤地送出了四朵银制牡丹花,最后一位来得晚了,牡丹花儿已经断货,只领到一朵喇叭花,扫兴地含泪离开。

中午在一家路边的小店打尖时,小纪皱眉抱怨道:“附近是江南富庶的鱼米之乡,怎么会有如此之多的匪患?苏州太守是干什么吃的?”

“不关苏州太守的事吧?你看!”席愿伸手一指。

路边歪歪地立着一块残破的石碑,上书“苏州”二字。

“我们才刚刚进入苏州地界呢。”席愿一扬头道,“福伯的银子花儿,以后就没机会送啦。”

“你怎么知道苏州就一定没有匪患?”

难得碰到一个我也能答的问题,所以我赶紧抢着道:“我知道,我知道!原因一:苏州的太守是个文弱书生,最不擅长的就是靖匪的事情;原因二:苏州太守烧得一手好菜。”

“不懂。”小纪与齐齐同时摇头。

我咳了一声,“听我说完嘛,苏州临近的地方有个商人,常到苏州来进货,最喜欢吃太守烧的菜,可太守也不是随随便便叫他烧菜他就去烧的,所以这个商人就帮他做他最不擅长的事情来换菜吃,没吃上几次,苏州境内的盗匪就不见了。”

迷迷糊糊要醒不醒的席天立即睁开了眼睛,咕哝着问:“爹,真的…这么好吃么?”

“爹也没吃过。”

“好吃好吃,”席愿回味无穷地说,“要是我将来娶的老婆能有他一半的手艺,梦里也会笑醒啊……”

齐齐咣啷一声,怒冲冲把碗砸在地上。

小天吓了一跳,回头看了齐齐一眼,“……齐齐你脸上怎么有指印啊?二哥敢打你么?”

……………

吃完午饭,稍稍休息了一会就继续赶路。我刚爬到车辕边,一双大手拦腰又把我抱了下来。

“你跟我坐前面的车子。”大儿子说。

呵呵,我就知道席炎忍耐不了多久的,从小到大,他每次跟我呕气都没超过三天呢。

裹上毯子安坐好,席炎把暖手炉塞进我怀里,严厉地问:“中午怎么只吃那么一点东西?”

我霎时一阵心虚。早知道是要审我这个,还不如仍然跟小天坐后面的车呢。但户主问话又不敢不答,想了想,小心地道:“你不理我,我很难过啊,所以没胃口。”

冷峻的目光射向我。

“那个店子做的东西太难吃了,我吃不惯。”赶紧换一个理由。

目光开始结冰了。

“其实我吃的不少,只是每次我挟菜时你正好都埋头吃饭,所以没看见,真是太巧了啊,呵呵呵………”

强挤出来的笑声被冻成固体,掉在车厢地板上摔成碎片。

“你要放弃自首的权利吗?”户主威严地问。

我瞟瞟他板成冰块的脸,心知今次躲不过,只好招认:“我上午在马车上吃了两块甜糕……”

………

“还有一袋蜜枣……”

………

“三块梅饼……”

………

“五根金丝糖……”

………

“七片雪梨膏……”

………

“没有了……”

………

“真的没有了……”

席炎哼了一声,“家规第二十三条记得么?背一遍!”

“…第二十三条,不可无节制地吃零食,尤其是甜食,如因乱吃零食导致不良后果……罚…罚……,小炎,我以后一定不再犯了……”

“罚什么?”

“罚一个月不许吃任何甜品……”

“一个月。从明天开始起算。”

“小炎,”我扑进他怀中,采用怀柔政策,“都怪小纪不好,他禁我那么多天甜食,我一时忍不住才这样的,你应该罚小纪不许吃甜品才对啊……”

“小纪本来就讨厌吃甜的。”

“那就罚他多吃,每天都吃一大堆!如果他敢不吃,就再罚我帮他吃完,你看好不好?

“不好。”

“你偏心!”我愤而指责,“你罚我不罚小纪,你一定是喜欢他多过喜欢我!”

席炎两眼眯成一条缝看我,看得我毛骨悚然。半晌后,他方缓缓道:“小纪不是席家人,我没资格罚一个外人。”

我登时无语。只后悔当初捡重伤的小纪回来时怎么没在第一时间收他为四儿子,以至于让席炎捉住了漏洞。若是被罚抄书、罚站、罚背家规我都可以忍受,单单禁甜食这一项最让人抓狂,当年我带着孩子们九死一生逃出京城时,包袱里都还带着半斤软糖呢。一想到将来一整个月沾不到一点甜味,顿时觉得天地变色日月无光,在车厢里开始暴走,坚决抗争到底。

席炎捉住我肩膀把我拉进怀里,盯着我的眼睛轻声道:“你以为我忍心这样做吗?难道你不知道在我的心中,你的健康有多重要吗?每一次当你生病的时候,我都恨不得所有的不适症状以千百倍的程度由我来代你承受,这样的心情,你能理解吗?”

我顿时安静下来,眨一下眼睛,再眨一下眼睛。

讨厌啊―――――――――明知道人家最怕这一套煽情的还来,实在是太卑鄙了!!

黄昏时,我们这一行人摇摇晃晃进了苏州城,在城中的一家福临客栈安顿下来。第二天一早吃过早点,席炎动身去拜会苏州太守,其余的人都欢欢喜喜出门游玩。

苏州城虽略逊于扬州参差十万人家的繁华,但也是衣冠云集、烟柳繁盛之地,新奇有趣之处甚多。席天睡了一路,精神好得出奇,与齐齐两个人跑过来窜过去的,开心之极。

街市两边店铺林立,货品种类齐全,南北水货都有,但奇怪的是几乎家家门前,都放着制作精美、不亚于真花的绢花出售。

齐齐拿起一束几可乱真的水仙问店老板:“你这里是水果铺子,怎么卖起绢花来了?”

老板笑着解释道:“几位是外地来的吧,可能不知道明天就是三年一次的苏州赛歌会的决赛,临近所有州里有名歌坊的头牌歌女们都来了,做了十足的准备功夫,要登台演歌争胜,下面的听众觉得好,就会丢绢花上台,谁的绢花得的最多,谁就是魁首。所以这一阵子家家都制绢花来卖,每天都可以卖出去几大篮呢,几位喜欢什么花?”

听歌会!我登时笑得眼睛都眯了,“老板,你这里还有多少花?我全都买了!”

老板眉花眼笑地搬出三大篮,还殷勤地按我们的人数细心地扎成六束,方便我们一人抱着一束。

我从怀里摸出一颗金豆子付给老板,他放在嘴里咬了咬,小心地收起来,找了零碎银钱给我,我也学着咬了咬(>_<……)小心地收起来。绢花做的很漂亮,而且很轻,抱着走在街上,心情轻得快飘起来,不自禁地就哼起歌来。

“爹……”小天眼泪汪汪。

“席伯伯……”齐齐脚步踉跄。

“席老太爷!!”小纪青筋直冒。

“太爷,这花老奴帮您抱,求您别唱了,老奴年迈,受不住这份刺激……”福伯功力最深,居然能将一句话讲完。

至于席愿,他正站在街沿上,同情无比地看着地上倒卧的一只猫感叹道:“可怜的东西,好好地怎么就晕过去了,不是说猫有九命吗?怎么也抵不过爹爹的魔音传脑?”

我恨恨地闭上了嘴。

在回客栈的路上,小纪招蜂引蝶的特质又开始起作用,一个锦衣青年满面堆笑地凑过来搭讪:“好漂亮的花啊,不过人比花还美……”说着就开始动手动脚。

说时迟那时快,我们都还来不及阻止,小纪已经一掌抡过,将那青年打到天际闪烁,并在他重坠凡尘后一脚踏上,摸了他身上的钱袋玉器等当做精神赔偿费。

结果就是我们刚走到客栈门口,便被一群人从后面追上,吵嚷着围了起来,为首的便是那锦衣青年,不过奇怪的是这么短的时间,他居然换了一身衣服。

“大街上调戏良家少男,本就是你不对,难道还想吃第二记耳光?”齐齐插着腰道。

锦衣青年皱了皱眉,他身旁一个随从道:“就算我们这边确是理亏在先,你们也做得太绝了些,钱袋倒也罢了,那玉佩是我家大爷祖传之物,总得还我们吧?”

小纪梗了梗脖子,“不还又怎样?打架么?”

另一个较为面善的随从道:“大家各让一步,息事宁人如何?这位小哥儿打了人也出了气,拿我们东西总不应该,何况还是极为重要之物,请还给我们吧?”

小纪冷冷道:“我拿到手的东西从来就没还过!”

那随从一时气结,正要发火,锦衣青年微微一笑,上前一步,从怀中摸出另一块玉佩,对小纪道:“这位兄弟若是喜欢玉器,在下用这块来交换如何?毕竟那一块玉佩对家兄而言有重要的意义,还望赐还为谢。”

他突然变得如此温文尔雅,我们都吓了一跳,再一瞧他脸上并无丝毫掌掴的痕迹,却原来虽然面貌生得像,但跟刚才那个并不是同一人。

“二爷,您这块玉佩更重要啊。”一堆随从立即着急地劝道,“再说您送给他和被抢走意义可大不一样……”

“小纪,我劝你别要。”福伯突然冒了一句,“有些东西好拿不好扔的。”

小纪本有些犹豫,一听这话,双眉一竖,立即从怀中摸出那块玉佩扔过去,接着一把抓住递在眼前的另一块。

那青年轻轻一笑。

福伯擦擦额头的汗,喃喃道:“我知道他是谁了。这下完了,小纪恐怕没办法跟我们一起离开苏州了。”

我忙把福伯拉到一边探听道:“你为什么这么说?那小子是谁啊?”

“回太爷的话,您知道江南武林的盟主姓什么?”

“知道,小愿说起过,姓卓嘛。”

“那小子的名字,就叫做卓飞文。”

“喔,他是江南盟主的儿子啊………”

“不,他就是江南盟主本人。”

我吓了一跳,“这么年轻?!他很小气吗?难道因为小纪得罪他就会不让小纪出苏州城?”

福伯嘿嘿笑了笑,“卓家是武林世家,子女成年后都会由长辈赐玉器一件,若是他们将此玉器送给其他人,就代表已认定此人为终生伴侣。”

我吓得呆住,忙转头看那个卓飞文,他正温柔无比地对小纪笑道:“我住在安顺客栈,现在还有些事情要处理,等晚些时候再来看你。”说着抛下一个情意绵绵的眼神,带着手下安静地离开。

小纪不明其意,扭头不理,齐齐和小天凑过去看他手中换的那块玉佩。

“可是……可是……”我结结巴巴地小声道,“他今天才第一次见小纪啊,怎么冷不丁的就认他是终生伴侣了呢?”

“也许不是第一次见面……”福伯沉思着道。

“啊?”

“据传卓飞文四年前曾中了魔教至煞之毒,大家都以为他死定,后来不知被何人所救,这毒竟然解了。依小纪的解毒功夫,有可能……”

“但小纪好象一点也不认得他的样子啊。”

“中了至煞之毒的人,样貌会变得异常狰狞可怖,就算解了毒,也要一年多的时间才能恢复原貌,若小纪在他恢复原貌之前就离开,当然不会认得的。”

我的嘴巴张成圆形,半天也闭不上。小天突然指着街角的方向叫道:“爹你看,大哥跟一个肥嘟嘟的人一起过来了。”

我定晴一看,果然是席炎,身旁跟着一个穿酱紫布衣的黑胖子。

“别乱说,”齐妈掐了小天一下,“那个是本城太守巫朝宗大人。”

齐齐吃了一惊,拉着我手道:“席伯伯……这就是那个菜烧得好到让席愿想娶的人吗?席愿在家里是不是从来没吃饱过,这模样的人他也想娶?!你不是说苏州太守是个文弱书生吗?文弱书生不是应该长得象白面馒头吗?”

我语重心长地道:“齐齐啊,这世上的事情并不总是绝对的,偶尔也会有一两个文弱书生长得比较象烧烤啊。”

这时席炎已走近,问道:“大家怎么都在客栈门外?快来见过本城太守。”

巫朝宗人挺和气,笑眯眯地还礼道:“各位远来是客,今晚在下要亲自下厨招待各位,不知大家想吃什么?尽管说!”

我们几人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齐声道:“想吃烧烤……”

晚间的烧烤大餐果然美味无比,吃得我们个个都想咬掉自己的舌头,齐齐左手一串,右手一串,嘴里含含糊糊地道:“真好吃啊,管他什么模样,我也想娶他了……”

齐妈怒冲冲把一个碟子摔在地上。

正吃得高兴处,巫朝宗叹了一口气,感慨道:“以前席二爷每次来都帮我很大的忙,没想到天降横祸,如今竟再也见不到他了。”

我一口鸡肉哽住,福伯忙过来拍背。

席炎语气沉重的道:“巫大人,家父为舍弟之事大病了一场,如今好不容易才又有了欢颜,还请大人不要旧事重提的好。”

巫朝宗立即惶然起身道歉,“都是在下一时思虑不周,请太爷不要挂怀。……对了,明日就是苏州赛歌会,这可是三载一逢的盛事,各位不妨也去散散心如何?”

席炎叹道:“家父心情不好,赛歌会什么的,自然无心去听……”

我顿时脸色一僵。

“不过舍弟一向贤孝,他在天有灵也不会愿意爹爹为思念他而郁郁寡欢的,所以我劝了家父甚久,他终于答应前去了。”

我悄悄吐了一口气,咬掉一块香菇。

赛歌会的现场设在城外一处空草地上,简直是人山人海,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赛歌台周围搭上了棚子,挂出自己的名号。我们很快发现了所面临的问题。

“你的棚子这么小,最多再塞两个人进去不得了啦,我们这么多人没办法坐的。”齐齐瞪着巫朝宗道。

苏州太守擦擦黑胖脸儿上的汗,着急地道:“不好意思,每次赛歌会,临近的名流巨贾甚至王亲国戚都云集于此,下官一介太守而已,不过是因为本城父母官的身份才有一个小棚子,确是坐不了几个人,只是昨天一时没想起这件事来……”

“要不大爷先陪着太爷到巫大人棚子里坐,我们几个再另想办法?”福伯道。

我一想到在巫朝宗身边必须要装出郁郁寡欢的样子,立即揪着遮面的帽纱道:“不要……我想跟大家在一起……”

正在这时,一个爽朗的声音响起:“大家早啊,在下昨夜去福临客栈拜访,不巧各位去太守府了,今日能在这里相遇,也算幸甚。”

我们回头一看,那锦衣青年卓飞文款步而来,面带微笑。

席炎拱手道:“原来是卓盟主,多时不见,还是风采依旧啊。”

卓飞文笑道:“席兄客气了。上次江南分别时我就说过,亏了席兄不是武林中人,否则在下也未必当得上这个徒有虚名的江南盟主啊……”

“卓盟主不必过谦,你年纪轻轻一身修为已趋化境,席某如何敢比?”

“哈哈,这话别人说说没关系,席兄你才是真人不露相……”

福伯忙咳了两声打断这两人假惺惺的客套,直接了当地问:“卓公子,请问你有七个空位吗?”

卓飞文含情脉脉看了小纪一眼,道:“没有……”

我晕………

“我有八个空位,如果能允许我……”

“就这么定了,你坐在小纪旁边吧!”

“为什么他要坐在我旁边?!”小纪愤怒地抗议,“让他跟齐妈坐!”

“小兄弟,你看看这是什么?”卓大盟主从袖中变出一朵花来。

小纪的眼睛顿时大了一圈,“这是百年难见的奇药藏翔花,你从哪里得到的?”

“这儿人太多了,咱们进棚子里坐下,我慢慢告诉你好不好?”

“你的棚子在哪儿?”

卓大盟主风度翩翩地当先引路,手里拿着那朵藏翔花晃啊晃的,小纪不知不觉就跟着去了。我们跟巫太守道别后远远吊在后面,半路上席天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棵大树道:“我觉得坐在那里看其实比在棚子里好。”

“既然三爷喜欢树上,老奴就陪三爷去坐树上好了。”福伯恭声道。

“可是……”树上明明已经坐满了人啊。

福伯拉着席天来到树下,向上看了看,低头小声道:“真奇怪,难道他们居然没发现树干要断了吗?”

席天大惊:“这么高,摔下来一定痛死人啊。”

树上的人一听吓了一跳,忙爬下来仔细察看,刚看了两眼,就发现刚才说话那两个人已经稳稳地坐在最高的枝头。

我忍着笑挽住席炎的手,朝福伯小天挥挥袖子,来到卓飞文的棚中,把昨天买的绢花堆放在角落,兴奋地先抓了几枝攥在手里。

“还没开始呢,你激动什么?”齐妈刚说了一句,一阵乐声响起,台上已出现了一个中年女子。

我尖叫一声,用力丢了一枝绢花上台。

席炎忙把我拉回怀里,斥道:“你看清楚,那个是司仪,不是歌手,你乱丢什么绢花!”

那个女司仪可能是第一次遇到有人给她扔绢花,愣了一愣,侧身优雅地向我鞠了一躬,甜美地笑着说:“谢谢各位朋友、各位大人远道而来参加此次苏州赛歌会。本次大会共有十六家歌坊的二十位红牌歌手入围决赛,争夺魁首之位。让我们一起期待他们的表现!”

观众热烈地鼓起掌来。

“首先登台演唱的是宁州舞音歌坊的横波姑娘!”

一个身着水色衣衫的年轻女子婷婷袅袅走上台,我立即跳了起来,又扔了一枝绢花过去。

“还没开唱,你又在乱丢!”席炎又把我拖回来,拉好歪掉的帽纱遮住脸,按在椅子上。

横波姑娘唱的是江南的采莲小调,音色柔美甜润,犹如天籁,一段方罢,已有上百枝绢花同时扔到台上。

“好听好听!”我啪啪啪地鼓掌喝采,一回头,“咦,大家的脸色怎么这样难看?她唱得很好啊……”

“太爷,”齐妈隔着一层化妆仍可见额上青筋直冒,“你可不可以只是安静地听,不要跟着她一起唱!”

“我情不自禁嘛!轻轻哼哼而已,有什么要紧的?”

“>_<………”

“爹……,你看,认得这个是什么吗?”席炎招招手。

“桂花糕!”不好了,口水滴下来。

“从现在开始,如果你不再开口跟唱,等赛歌会结束,就给你吃一块……”

“小炎你真好,我可不可以先吃一点儿当订金……”

“不行!”

“>_<………”我垮下肩膀。

席炎叹一口气,用指尖掰下小小的一块递到我嘴边。我大喜过望,飞快地叼进嘴里,一看他指头上还沾着一小片,忙抓住他的手,用舌尖轻轻一舔……真的只是轻轻的一下而已,谁知席炎却象被电击了一般脸色大变,猛地将我一推,收回手来。我猝不及防,被推得向旁侧一倒,正撞在小纪肩上,他身子刚刚一歪,卓飞文立即伸手将他接收进怀里。

我压在小纪上面,呆呆地看着席炎,根本忘了爬起来。从小到大,他可从来没有对我这么粗暴过,最近这孩子是怎么啦?看来不管不行了………

“席太爷,你老人家不想起来,可不可以先让我起来?!”小纪咬着牙道。

我怔怔地站起身,看看把脸扭向一边的席炎,台上又新出来一个歌女,但我已无心去听。

“齐妈,你跟我出来一下。”我拉着席愿出棚,找到一个角落停下来,摆出已经好多年不用的当爹的架式,沉着脸问:“你老实告诉爹,你大哥最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啊。”

我瞪着他。开玩笑,都是我从婴儿时就抱在手里的小孩,平时懒得操心,但关键时候都摆不平,我这个爹也算白当的了。

“小愿,你想不想我告诉齐齐你第一次跟后村的阿花求婚的事?”

“……呃…其实大哥这事也不是最近才出的,蛮久了,只是这一阵好象特别严重。”

“是什么事啊?你快说。”

“这事儿还是大哥自己说为好……”

“或者齐齐喜欢听你八岁了还尿床然后嫁祸给小天的事……”

“>_<…………爹……”

“那就说啊!”

“大哥暗恋一个人……但那个人可能永远也不会回应大哥的感情,所以他很苦恼……”

“啊?是谁这么猖狂,竟敢不甩我家老大?”

“您认识的……”

我想了想,再想了想,既然席愿说那个人可能无法回应小炎的感情,说明两人之间有些很难逾越的障碍,这样排除来排除去,最有可能的就是……

“凤凰女?”

席愿倒地。“爹,别乱猜了。大哥品味才不会这么低呢。我再提示你一下,那个人啊……是个男的……”

我吓了一大跳:“不会吧,难道小炎想跟小天抢楼京淮?”

“>_<………”

“到底是谁嘛?!”

“那个人啊,从小就被大哥放在心里面了。他大事聪明,小事糊涂,心软,爱哭,对家人很护短,超级爱吃甜食。这样的人,世上有几个?”

我顿时呆住,头发一根一根竖了起来,再一根一根塌下去。

“爹……爹……你别吓人啊,快吸气!!”

我张大嘴吸了一口气,尖叫道:“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

“这是乱伦啊!!!!”

席愿一把捂住我的嘴,“你小声点!乱什么伦?福伯前几天才告诉我,大哥的娘根本是抱养来的,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再说了,反正不生小孩,到处捡就行了,你在意那么多干什么?”

“就算是这样也绝对不可能啊!我师父会打死小炎的!再说了,他们两个人四处云游,已经好多年没有音信,谁知道他们现在走到哪里去了,根本找不到人啊。”

“………爹,你在说什么呢?你到底明没明白我说的那个人是谁啊?”

“我当然明白。大事聪明小事糊涂心软爱哭护短爱吃甜食嘛,你都说的那么清楚了,我怎么会不知道,这样的人世上根本没有第二个!”

“哦?那你说说看,那人是谁?”

“当然是我爹,小炎的外公啊!”

“>_<…………”

“小愿?……小愿!你怎么晕过去了?来人啊………”

席愿虚弱地抓住我的胳膊,呻吟着道:“……爹……,你真的是……毫无自知之明……我干脆挑明了给你说吧,我所说的大哥喜欢的那个人,就是指的你、你、你!明白了吧?”

我连眨了几下眼睛,拍拍胸口,长吁一口气,“还好还好,只要不是我爹,别的人都好说。吓死我了,如果是我爹的话,那就真的一点成功的指望也没有,我可舍不得小炎这么惨。你刚才说的是谁?谁是李…李倪倪……好拗口……”

席愿咬牙切齿道:“是你!站在我面前的这个人!是你!”

“我……”

“对!”

“你说是我……”

“没错!”

“我?!!!!”我跳了起来,随即又傻傻地呆住。

席愿叹一口气,“大哥那边我什么都不会说,你也可以继续当作不知道。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够认真想一想。是你也没什么,比是爷爷要好得多吧?我先回去了……”

二儿子的脚步声远去。我蹲了下来抱着头,准备认真地想一想,可过了好半天,脑子里仍是一片空白,不知该想什么才好。台上又陆续出来了几个歌女献唱,我既然脑中空白,干脆就蹲在那里埋头听歌,腿慢慢地麻了起来。

“这位仁兄,请问你不舒服么?”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抬起头,隔着帽纱看过去,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身着月白缎袍,眉目舒展,令人见而忘俗。

我忙站起身来,不料因为膝盖酸软,足下一个不稳,向前跌去,幸好那年轻人飞快地伸手一把扶住,不过头上的纱帽却脱落下来。

“谢谢你啊。”我点头致谢,见他呆呆地看着我的脸,伸手戳戳他,问道,“你怎么啦?”

“…没……没什么……你坐在哪个棚子?我扶你过去吧?”

“我坐在卓飞文公子的棚子里,不麻烦你了,自己走没问题。”

那年轻人一怔,脸色略略有些发白,迟疑地问道:“据我所知,卓公子的棚子里招待的是从扬州来的原太守席大人一家,请问您是席老太爷吧?”

我吃了一惊。凡是初次见我的人,还从来没有一开始就认出我是当爹的人,这孩子的眼力不错啊。

“我曾听他描述过您的样子……他一点都没有夸张,您真的,长得很美……”

“你认识我家小炎还是小愿?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那年轻人踌躇半晌,咬了咬牙道,“我姓元,叫元敏……”

我想了想,这个名字也未见得有多难听,这孩子何至于这么说不出口?正觉得奇怪,突听得席炎在不远处道:“爹,小愿说你去树上跟小天一起坐,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我咳了一声,努力让自己的声音自然一点:“我正准备过去呢。”

“我送你去吧。”席炎过来扶住我转身就走,仿若根本没看见我身边还站着一个年轻人,连眼角也没瞟人家一下。

“炎兄……别来无恙?”元敏踏前一步,颤声道。

“还好,没有被人斩尽杀绝。”

“炎兄,令弟的事情我也是才知道……”

“舍弟一介商人,他的事不劳世子殿下挂心。”席炎冷冷道,拖着我快速离开。

我脑中灵光一闪,脱口“喔”了一声。“元”是国姓,小炎又称他为世子殿下,原来这个元敏,竟是派人来杀小愿的北定王的儿子!不过看样子……

“小炎,这个世子不象是坏人啊。”等走远后,我悄声问。

“他原本就不是坏人,只是他父亲太热衷于皇位之争了。当年我进京赶考时认识他,两个人还算是谈得来,不过为了小愿的安全,不能跟他再接触了。”

只是谈得来?我回头望望那个身形已渐小,呆立在原处不动的人影。看来这个北定世子暴喜欢我家小炎哩,因为有了过节,他居然难过成这个样子。

“爹……”

“嗯?”

“小愿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心脏顿时停跳。“没……没有啊……”

“爹……小天说谎时,是什么表现?”

“他说谎会脸红。”

“小愿呢?”

“小愿说谎时一定会摸下巴。”

“我呢?”

“你说谎就不敢看人眼睛。”

“那你呢?”

“我……”我一呆,赶紧放开被绞成一团的衣角,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我没说谎,小愿……真的没说什么……”

“刚刚我那样推你,有没有撞痛?”席炎深深看我,目光温柔无比。

我鼻子一酸,扑进了席炎的怀里:“小炎,如果我仍是把自己当成你的爹爹,你是不是就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了?我不想跟你分开,我想永远和你一起……”

席炎轻叹一声,揉揉我的头顶,“我不会离开你的。你别想太多,所有的问题,我来想办法解决,你只要相信我就好,我们一步一步来。”

“什么叫一步一步来?”

“比如第一步,从现在开始,只要没外人,我不再叫你爹了。”

“啊?”

“别急,你看啊,我仍然象以前一样待你,你也象以前一样的待我,什么都没有改变,变的只是一个称呼而已,有什么打紧?”

“那……你想叫我什么?”

“这样吧,为了你不要觉得太突兀,我们找一个以前你听惯了的称呼。……嗯……我娘平时是怎么叫你的?”

“小呆瓜。”

“呃……这个称呼不行,那我爹呢,他怎么叫你?”

“小弟。”

“呃……这个也不行,外公呢?他叫你什么?”

“心肝儿……”

“呃……这个还是不行,对了,你师父,他是怎么叫你的?”

“宝贝儿……”

“>_<……”席炎脸色发青。

我赶紧安抚他:“你就在我的名字里挑一个喜欢的字叫好了。我的名字你总还记得吧?”

这时我俩已走到远离人群之处,席炎拉着我蹲下身子,拣了一个小树枝在地上划出“越陵溪”三个字,端详了一会儿。

“你喜欢哪个字?”我问。

“好多年都把这三个字埋得深深的,现在看起来都不象是你的名字了。”

我歪着头看了看,也觉得很陌生的感觉。大家以前都是乱七八糟地叫我,所以这个名字很少用过,想起来这三个字使用频率最高的地方,竟还是在当年钦命通辑追捕的书简和榜文上。

“这个溪字,已经拿来谐音当了我们的姓,我就叫你陵吧。”

“好啊,我师兄当年就是这么叫我的。”

“那你干嘛不早说?”

“你又没问师兄……”

“>_<………”

这时听歌的人群突然爆发出一阵震天的喧哗声,我忙拉住席炎的手,急道:“一定有名角上台了,我们快去看!”

席炎微微一笑,一把抱起我,身形一展,如风般几纵几掠,就来到卓飞文的棚前。我俩立足方稳,定晴向台上一看,不由都吃了一惊。

站在台上的,竟是齐齐。只见他身如燕子点水,绕着几根台柱穿花般跑来跑去,后面跟着个青衣人,咬住不放地追。

“那人是谁?要抓齐齐吗?齐妈,你干嘛站着不动,快去帮齐齐啊。”我冲进棚里,摇摇小愿的手臂。

“关我什么事?”席愿板着脸道,“那是他四哥。”

“你在生气吗?气什么?”

“齐家老四一出现,那死小孩转身就跑!”

“那又怎么啦?”

“这说明他一眼就认出那个人是他四哥了!”

“齐齐认得自己的四哥有什么稀奇?”

“他认得他四哥说明他根本就没有失忆!”

我“哦”了一声,赶紧躲到席炎这一边,免得被飓风尾巴误扫到。

此时齐齐已踩着台前的棚子顶绕了一大圈儿,又跑回台子中央。齐家老四显然轻功不及他,追得喘吁吁,半弯着腰叫道:“……小……小攸……不许再……跑了……”

“你不追我,我自然就不跑了啊。”齐齐扬着脸得意地说。

话音未落,我陡觉空气气流的方向有所改变,一抬头,一道灰色的人影已无声掠到台上,齐齐大惊之下纵身跃起,却被灰影人手一扬,如牵线木偶般向左前方连扑几步,恰恰地倒进他四哥怀里,被紧紧捉住。

“严国师这手隔空控物的气功,当真是独步天下,无人能及啊。”卓飞文不知何时已出现在我们身边,悠然道。

“严国师!我家的事跟你什么关系,你干吗乱出手?”齐齐怒道。

“皇后娘娘有命,若见着攸少爷,须得帮着延少爷才是,我做臣子的,焉敢不从?”

齐齐又气又急,双足乱踢,一口向他四哥咬去。可是齐四少爷齐延虽然轻功不济,其他的功夫却是远远胜过了齐齐,一反手便将他制的动弹不得。

“区区苏州赛歌会,竟引得当朝国师严康来此,怎么想都有点邪门。”小纪在一旁道。

“严康到这儿来,可不是听歌的。”卓飞文微笑着说,那种笑容跟福伯有了八卦故意只讲一半吊人胃口时的鬼笑如出一辙。

小纪哼了一声,转身就走。卓飞文一把拉住他,柔声道:“你别生气,我不卖关子就是了。严康到这里来,不过是为了消失已久的湛卢古剑。”

此时齐齐已尖叫着被拖下了台,拖进不远处一个棚子里。严康也身影一晃,消失得无影无踪。我轻轻吁了一口气,这才觉得背心发凉,竟已出了一身的冷汗。

席炎紧紧搂着我,低声道:“回棚子里坐吧。”

我们刚刚坐定,福伯带着小天喘着气跑进来,问道:“没事吧?我们刚刚看到……”

“没事,齐齐是被自己四哥带走的。”我笑道。

“可是爹,齐齐失忆啊,在他四哥那里,会不会很害怕?”我超有同情心的小儿子说。

席愿怒从心头起,啪的一声,将棚中的桌子打成一堆木块。

“席家真是藏龙卧虎,想不到一个女仆,功力竟如此惊人。”卓飞文手捧抢救出来的茶碗感叹道。

“喂,你到底要不要说湛卢古剑的事?”小纪瞪他一眼。

“你要听,我当然说。”卓大盟主甜言蜜语,“湛卢古剑是百年前剑神所铸的利兵神器,每次出现,都会引起江湖的血雨腥风,直到几十年前落入公认的江湖第一高手未未子手中,风波才平息。”

“你说的这些人人都知道!”

“自然有别人不知道的。那未未子纵横江湖半生,最后却是与一个没有半点武功的至交好友一起退隐江湖。他只收过两个徒儿,大徒弟便是如今名满天下的叶玄生,”卓飞文得意地拨拨头发,“他就是家师。”

“叶玄生是你师父?”小纪吃惊地问。

“没错。家师在十三年前收我为徒,将毕生武学传授于我,他常夸我资质极佳,百年难遇,品行端正,为人侠义,心胸宽阔,善始善终……。”

“既然你是未未子的徒孙,那么湛卢古剑竟是在你手里?”

“没有啊,师祖的这把剑并未传给我师父。”

“那你讲这么一大堆干什么?”

“我主要是想让你多了解一下我的情况………”

“>_<………”

卓大盟主低身躲开小纪一巴掌,道:“别急别急,我继续说。湛卢古剑,师祖传给了他最宠爱的小徒弟,只是我小师叔得剑之后,很少在江湖上出现,不过你也许听过他的名字。”

“怎么可能?”

卓飞文微微一笑:“当朝国师严康十七岁出道江湖,纵横天下,或莫能敌,就是我师父,也只能与他打成平手,为何近十来年却消声匿迹呢?”

“听说他是在追捕……啊!!??”

“你想到了?”

“难道……十八年前那个震动京城,屡破皇室高手围剿,并将严康打成重伤的钦命逃犯越陵溪,就是你小师叔?”

“不错。当时小师叔逃亡已久,体能不支,而严康却帮手甚多,气势正盛,这一仗虽是两败俱伤,但严康只需回深宫休养十几年便可恢复,而我小师叔就算侥幸不死,恐怕武功也已尽废。我师父闻讯后百般追寻,也没有半点消息,想来小师叔多半已是死了。”

“你小师叔………是为了什么被皇室追捕?”

卓飞文停下来喝了一口茶,刚准备把茶碗放回桌上,却想起桌子早已是一堆木块,只得仍是捧在手中。

“爹,你也喝口茶,福伯从外面端来的。”

“不想喝……”

“松子糖要不要吃一颗?”

“要……”

席炎喂我吃糖,大家安静坐着继续听卓飞文讲陈年旧事。

“我小师叔的父亲,就是我师祖那个唯一的平生至交,他曾收养一个女儿,名叫颜未思……”

“当年的江南第一才女,后来嫁进东宫为太子妃的那个颜未思?”看来小纪知道的八卦也一点不比福伯少哩。

“没错。颜师姑一向钟爱小师叔,出嫁后也一定要将他带在身边。所以小师叔除了在外游荡玩耍,便一直住在太子府。太子后来出了什么事情你知道吗?”

“听说是夫妇二人暴病而亡,所以二皇子继太子之位,如今就当了皇帝。”

“这只是掩天下人耳目的一种说法。实际上是,老皇病庸,太子性弱,二皇子掌了大权,骗太子入宫囚禁而死,还想要捕杀当时才六岁的太子世子,颜师姑病榻前托孤,小师叔便带着太子世子与另收养的一个小男孩,三个人冲破围堵逃出京城。由于天下人都知道太子性行纯良,二皇子不敢明诏追杀太子世子,便给越陵溪罗织了许多罪名,遍檄天下就地剿杀。不过事到今日,仍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种情形下仍然能隐住踪迹,我想你小师叔无论是死是活,都必是绝顶聪明的一代奇人。”

“对!说的好!我觉得也是这样的!”我立即赞同。

“听家师说,小师叔有时笨起来,会笨得让人意想不到,若是皇帝派个笨蛋去追他,多半一追就追到了,但派了严康这样心思玲珑的,反而摸不到头脑。”

什么话?我不爽地咬碎嘴里的松子糖,嘟起嘴。不过这糖还真好吃,记得那一年逃到燕山镇时,到铺子里去买糖,挑了半天才挑中松子糖,出来时发现太阳已下山,追兵们早就呼啦啦追到我们的前头去了,于是换个方向继续逃。

“你小师叔都没想过要来投奔你师父吗?”

“有两种可能,一种就是他怕连累家师,所以不来,另一种就是……”

“是什么?”

“忘了地址………”

我抓抓头。师兄还真了解我,说句实话,他住在哪儿,我到现在都没想起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家师和我都越来越觉得小师叔凶多吉少。因为中了严康氤氲掌的人,还没有一个人活下来过,现在只盼那两个孩子可以侥幸逃出生天。”

卓飞文最后这几句带上了一些伤感的语气,棚中一片沉默,气氛凝重,连席炎都不知是因为想起了什么,更紧地抱住我。

我乘机揪揪他的袖子,小声道:“还要再吃一颗。”

席炎瞪我一眼,但毕竟心中正是酸软的时候,便又拿了一颗松子糖递到我嘴边,叮嘱道:“只准吃这一颗了,等会儿还要吃饭呢。”

“那你挑一颗大一点的嘛……”

小纪突然想到:“离题了吧,我们不是在谈湛卢古剑吗?”

“也不算离题。湛卢古剑一直在小师叔身边,他失踪后古剑也绝迹江湖。最近有传闻此剑在江南出现,严康自然立即就赶来了。”

“你师父是不是也派你来查这件事呢?”

卓飞文晃晃手中茶碗,淡淡笑道:“算是吧。”

“不对啊……”我皱起眉头。

“什么不对?难道席太爷您知道其他关于湛卢宝剑的事?”卓飞文问。

“不是,我是说今天明明是赛歌会嘛,怎么从齐齐被拖下台到现在,没人出来唱歌呢?就算齐齐刚才扯断彩带花幅,把歌台弄的一团糟,也不用收拾这么久吧?”

“这么说来的确奇怪。我出去看看。”

“不用这么麻烦,”我摆摆手,“福伯,你知道为什么吗?”

“老奴知道。”

“为什么呢?”

“因为大部分人都唱过了,只剩下翠弦楼的晴丝姑娘。她是上届的魁首,架子大,到现在还没来呢。”

“你怎么知道的?”

“老奴刚才去后台打听过。”

“喔,那你知道晴丝姑娘为什么没来吗?”我存心为难福伯。

“知道。”

“啊?”我一惊,这个他都知道?人家晴丝姑娘又不是王公贵女,他打听这么多干什么?

“嘿嘿……”福伯狡猾地一笑,还未开说,先有意无意地瞟了齐妈一眼。

正当大家都放松下来准备听八卦的时候,一个人影突然从外面扑进来,定神一看,竟是齐齐。

“你怎么跑回来了?”席天惊喜地问,“你四哥同意你跟我们在一起了?”

“我在他的茶里放了点小纪的药,请他睡一会儿。”齐齐昂着头,“本少爷要去什么地方才不要他同意呢!连我爹也管不了我!”

“齐齐你这样是不对的,他不是你爹,他是你哥哥啊。”席天不赞同地说。

“哥哥又怎么啦?”

“难道你不知道,爹爹说的话可以不听,但哥哥的吩咐一定要听吗?”

“小天………”我额前挂下黑线,“这是谁教你的?”

“大哥啊。”

“………”

“难道不对吗?”

“对……很对……”

齐齐跑到小愿身边,想挽他的手臂,被一下子甩开。

我赶紧笑着跟卓飞文解释:“我家的这个齐妈,脾气最大,谁都拿不准他什么时候高兴,什么时候不高兴,你瞧瞧,现在又不高兴了。”

这时棚外已有人叫嚣:“翠弦楼的人死绝了吗?晴丝姑娘为什么还不出场?”紧跟着就是一片附和声,吵吵嚷嚷。

“福伯。”

“老奴在。”

“你真的知道晴丝不出场的原因?”

“真的知道。”

“可是你很少来苏州啊,最多收集到一些道听途说的野史,哪有那么容易就挖到内幕啊。”

福伯骄傲地扬起头,“太爷,老奴以前说给太爷解闷儿的,有哪一件是假的错的?”

“那你快说啊。”

“这位晴丝姑娘,是翠弦楼的头牌歌妓,今年芳龄十九,最喜欢穿绿色的衣裳,平素为人孤傲,看不顺眼的人,连隔着帘子听她一曲歌都不行。据说她原籍汾阳,父亲是个书生,后来因为天灾……”

“对不起福伯,我不该怀疑你收集情报的能力,求你别讲她的身世了,简洁一点啊,快说说她今天为什么一直不出场吧?”

“心上人死了。”

“啊?太简洁了吧?”

“太爷您真难侍候。她不出场是因为心上人近日亡故,心情不佳,不愿奏乐演歌。”

“她有心上人啊?知道是谁吗?”

“知道。是一个扬州富商,年轻英俊,家中一个父亲,一个兄长,一个弟弟,兄长曾任扬州太守的官职。此人每次到苏州洽商时,晴丝姑娘都会谢客专门招待他。”

我回头看了看齐妈,他仍是板着脸。齐齐却已气得面色发青。

“这说的……好象是席二公子嘛……”卓飞文叹息道,“说起这个,真是世事难料啊,席兄和老太爷还请节哀顺变才是。”

席炎回了一礼,并未说话。歌台上突然飘来一缕扬琴的清音,哀婉悱侧,幽怨动人,喧哗的场地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轻纱扬处,两个总角的小丫鬓扶着一位袅袅婷婷,弱不胜衣的柔美女子款步上台,安置好座位与瑶琴。那女子眉目清丽不可方物,眼中泪光盈盈,对着台下众人轻轻一躬,纤手轻扬,伴随着琴音吐出的,是一首柔婉的哀歌。

“唱的真好……”我听她这样一唱,不知怎么的,就想起姐姐和姐夫,眼泪便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席炎把手伸进帽纱里轻轻地给我擦眼泪,低声在耳边道:“别伤心,你还有我呢……”

我吸吸鼻子,吩咐小儿子,“小天,去把没扔上台的绢花全扔给她……”

席天喔了一声,吃力地抱起一大捆绢花来到台前,扔了几下,因为太沉没扔上去,只好解开一枝一枝地扔,等他扔完,晴丝姑娘刚好唱完。

台下掌声如雷,绢花从四面八方下雨般落到台上。

“好歌如人,真是一个难得的真情女子啊。”卓飞文感慨道。

“齐妈你觉得呢?”小纪问。

“她一向至情至性,不是凡俗女子。”席愿冷冷道。

齐齐大怒,飞起一脚把席愿打烂的那堆木块踢飞,冷哼道:“不就是弹琴唱歌吗,什么了不起,难道我不会?”说着奔出棚外,先跑到后台抢了一尾琴来,一跃上台,五指一划,流出如水琴音,台下哗然的人群慢慢又平静了下来。

“没想到齐齐的歌唱的这么好,一点儿也不输给晴丝姑娘这个歌中魁首呢。小天,快扔花!”

“爹,花已经扔完了。”

“去隔壁借一点儿来!”

“左边的隔壁还是右边的隔壁?”

“右边的!”我随口说道。

“好。”

未几齐齐一曲唱毕,真有余音绕梁之感,台下欢声如潮,花飞如雨,跟一枝枝各色绢花一起落到台上的,还有齐家那个满脸铁青的四少爷。

“小攸,你在闹什么?快跟我回去!”

“不回!”

“你以为今天逃得掉吗?”

“当然逃得掉,严康已经走了,难道你抓得住我?”

齐延一怒之下,向前一扑,两人一前一后,追追跑跑地远去了。

“跑远了耶,你不跟去看看?”我捅捅席愿的腰。

“爱跑不跑,跟我没关系!”我那个爱面子的二儿子虽然一直盯着看,但嘴巴仍是死硬。

“齐妈,”我摆出当主人的架子,“本太爷命令你去看看齐少爷!”

席愿刚瞪了我一眼,席炎立即哼了一声,他跺跺脚,一转身向齐齐逃跑的方向跟去。

“歌会完了,我们回去吧,肚子都饿了。”小纪提议。

我感觉了一下,确是有些饿了,席炎放开我的腰,向卓飞文拱手道:“多谢卓盟主今日的盛情,在下一行先告辞了。”

卓飞文也不多留,一边还礼,一边笑微微地看了小纪一眼,转身离去。

出棚走了两步,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左看看右看看,突然想起。

“小天呢?”

席炎福伯也是一愣。小纪怔怔地道:“好象是去隔壁借花……”

我们立即分头一个棚子一个棚子地找,一直找到场地上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也没见着小天的影子,倒是齐齐蹦蹦跳跳地回来,高高兴兴地说:“四哥真笨,一下子就被席愿摆平了,你们在等我们吗?”

我嗓子哽了一哽,一头扑进二儿子怀里,大哭道:“…丢了……呜哇………”

“爹,你先别哭,什么,什么丢了……”

“小天……小天丢了啊!!!”

(没检查过,有错字或BUG大家要告诉我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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