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子里的梦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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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子里的梦少年

瓶子里的梦少年

锲子
那一天是在他二十三岁那一年,卡车疾驰而来的一刹那舒幻像是做了一个梦。
他想起那个晚上的温暖女孩浅浅的笑颜。
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舒幻沉沉地闭上眼睛,他再也不想醒来,再也醒不来。  
01
舒幻不记得是什么时候转来这所高中。
十年前母亲自杀父亲丢下他离开之后杳无音讯,舒幻一直在亲戚之间辗转,不断搬到新的地方又不断离开,渐渐地对时间的概念也变得模糊了。一直默默隐忍着那些厌恶鄙夷的神色沉默得仿佛不存在,一直默默蹲在厨房的一角挖着混杂着眼泪的冰冷的饭菜,听见屋子里一家人的欢声笑语像针一样灌进耳朵里。后来他孤僻怪异,执拗暴戾。没有人愿意再收养他,他孑然一人来到这个小城,独自生活也是生活,也要生活。
他不是那种叛逆到无可忍耐的少年,不打架也不逃学,只是一个人静静站在学校高台上默默吸烟,一支接着一支。抬头看着一缕一缕的薄尘由浓变淡渐渐消散,像他无可安放的青春
他被安排在角落里唯一的一张桌子上,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只是伏在桌子上睡觉,永远是与世隔绝的模样。他经常会做梦,花丛里一闪而过的方格子裙裾,被荆棘划得伤痕累累的手背,婚礼上纯粹的黑色西装,哗啦啦地一闪而过快得让他有些反应不过来,连最重要的东西都没有抓住,舒幻只能站在原地惶急地大喊,“顾清唯——”
舒幻依然记得顾清唯。
大约是在五六岁的时候,舒幻的家还在那里妈妈还在舒幻身边,屋子里洋溢着蘑菇汤的味道。舒幻经常会和父亲一起去山里采蘑菇,顾清唯一家是唯一一户住在山脚下的人家,舒爸爸有时会带着小舒幻去那儿闲话,年龄原本就相仿的两个小孩就这样渐渐熟识起来。
舒幻成了顾清唯沉默寡言的小哥哥。顾清唯喜欢跟在舒幻身后,慎重其事地捧着那些舒幻不费什么力气就能摘到的小果实,坐在小河边洗净,毫不客气地剥皮统统吃掉,舒幻就在一边安静地看着顾清唯轻轻地笑。有时顾清唯也会去舒幻家里吃午饭,蘑菇汤的浓浓的香气弥漫了小小的房间。顾清唯一脸天真拉住舒幻的手,“舒阿姨的香菇汤真的好香哦!”每每这时舒幻都会放下手中木质的小汤匙傻傻地笑。
顾清唯记得最清楚的是那一个下雨天,乡间一贯的土路泥泞得不成样子。虽然顾清唯提醒过舒幻会下雨,舒幻却一定要去给顾清唯采野菊花。舒爸爸曾和舒幻说,野菊花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小野花,就像妈妈一样的质朴典雅。舒幻躲在被子里睁着眼想了一晚,捏紧小拳头决定一定要给顾清唯送一朵野菊花。山路又陡又滑,纵然舒幻一直在紧紧拉着顾清唯的手,可顾清唯还是一脚踩空滑了下去,舒幻不肯松手结果自己也被拉了下去,他抱着顾清唯一直滚到山脚下,跌进浅浅的小潭里,不远处正是一朵朵野菊花在风雨中摇曳。
那大约是顾清唯记忆中最清楚的一次,可在那之后不久舒幻一家却莫名消失了。等到顾清唯再次推开舒幻家的木门时,只看到了凌乱的木具和昏暗的光线还有她自己单薄的影子,被夕阳拉的很长。

  

02
舒幻现居的C城不算大,步行只要四五个小时的时间就能从城南走到城北。大多数马路沿岸都种有香樟。香樟没有杨树那样的挺拔也不如松树粗壮,却是常青的树木。绿色的树叶年年都是葱绿地要滴下水来。摘下一片叶子,有着明晰的纹路,贴近了去嗅,一股很清新的味道。夏天时树上还挂满了绿色樱桃一样的果实,满眼的郁郁葱葱。舒幻提着行李箱走出车站时第一眼见到的就是这香樟树,他看着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些香樟,轻轻摘下几片叶子,放在上衣的口袋里,好像就这样过一夜衣服也能沾染些许这样纯净的气息。
三高是市里最好的高中,里里外外都是成绩名次。舒幻插进的是理科班,上课,刷题,背书,吃饭,睡觉。整个班里像是满屋子的理科机器,连沉重的呼吸声都能听见,下课也难得听到欢声笑语。这一切都无关紧要,舒幻早就习惯,一个人坐在最后隔着冷冰冰的玻璃去看这个世界。 每年开学时都会有高一新生的开学典礼,提名表扬期末统考里名次靠前的同学附上各个领导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的讲话。舒幻跟在班级队伍的最末缓缓走向礼堂,一路嘈杂却听身边的人不约而同地提到同一个名字:倪洛洛。
舒幻起初没太在意,这在三高是司空见惯的事,想必那倪洛洛又是在高考里一鸣惊人的标榜类人物。后来礼堂里人越聚越多很快推翻了舒幻的“必然”,倪洛洛这个名字冒出的频率已经远远超过以往的学长学姐,而且从交谈间还能听见“性滥交”“婊子”等不堪入耳的字眼,那些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学生谈起这些面目竟多出几分狰狞。   
直到礼堂里响起“喂喂”的试音声人群才逐渐安静下来。舒幻坐在后排边缘的位置,丝毫沾染不到阳光,他靠着椅背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又听见某个粗重的男声透过话筒念出那个名字,倪洛洛。
礼堂里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舒幻皱了皱眉,睁开眼睛时却发现所有人的眼睛都聚集在他这里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刚想说些什么身后的女孩站了起来走向讲台,白色的连衣裙黑色的鞋,稍稍低头时清汤挂面的短发遮住了眼睛,她错身从舒幻身边走过的一瞬间时间忽然放慢了步子,阳光有足够的时间在她的短发间徜徉。她似乎也察觉舒幻的目光,在走出阴影阳光扑来的那一刹那,她的嘴角勾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像是在黑夜里,浸满鲜血盛开的彼岸花。 女孩大步走上讲台,向台下的学生深深鞠了一躬。
她刚及肩膀的短头发拢在耳后露出温润的耳廓,被午后的阳光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舒幻第一次觉得短发的女孩子也很美。
女孩还没有说话先扯起嘴角满不在乎地笑了笑。
“我只想说四句话。”
“我拒绝认错。”
“我没有错。”
“谢谢大家。”  
03
典礼开始之前舒幻早就已经请好了假只是班主任因查人数而不肯放人,舒幻原本躁动不安的心绪因为见到了倪洛洛开始起风。  
04
这是舒幻生命中的第十七个夏天,没有任何的特别。
下午班主任请假,他逃课去了天台才发现没火。一脸懊恼转身下楼。已经是下午放学的时间,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舒幻逆方向走着,显得格格不入。他抬起头两栋教学楼之间穿插而来的阳光恰巧照在脸上,舒幻抬起手下意识想遮住阳光却迎面撞上一个女孩,花格子的裙裾在微风中翩翩起舞,忙不迭的弯腰道歉,“真是对不起,对不起。”
女孩抬起头,清秀的面孔带了几分孩子般的纯真,小心翼翼地看着舒幻。
舒幻心下一惊,眼睛里闪出明灭的光线却又黯淡下去。正准备错身离开,对面的女孩长长吁了一口气,扯起唇角轻轻的笑了。那笑容恍惚梦里才有的一般,舒幻最终还是没能忍住,脱口而出,“你叫什么名字?”
“咦?我叫顾清唯······怎么了?”
舒幻曾想过很多次和顾清唯再见面时的场景,她会不会长的很高,会不会变胖,会不会蓄起长发,会不会和其他女孩子一样额前有刚刚遮住柳眉的薄发······
这是舒幻来到这个小城第一次笑,无家可归后第一次笑,“许久不见了,我是舒幻。” 一连几天里舒幻都没有再看见顾清唯,那一次的再相遇顾清唯哭得轰轰烈烈连舒幻都措手不及,舒幻在顾清唯断断续续的陈述里才了解到:舒幻离开后没多久顾清唯的父母搬来了这座小城,而顾清唯却被安排和外婆一起住,直到高中才回到父母身边。顾清唯还含糊不清地说了很多话:舒幻离开后顾清唯经常跑到舒幻的窗前每一次都看不见他的身影;顾清唯曾多次拜托父亲打探却只知道舒幻的母亲意外去世父亲带走了舒幻不知去向;顾清唯每次喝蘑菇汤的时候都会被汤腾起的雾气氤氲双眼;顾清唯搬到这个小城却发现无论怎样都忘不掉舒幻;舒幻是全天下最坏的哥哥竟然丢下她孤单一个人就离开······ 舒幻轻轻勾起唇角浅笑,想起顾清唯上次分别时说着要一定再见一面,可他一连几天都没等到顾清唯,顾清唯的一个朋友偶然撞见舒幻,舒幻拉住她就问顾清唯的下落,朋友却说顾清唯几天前就没再来过学校,没有人知道她去哪,班主任也一直联系家长电话也打不通。
舒幻站在那里很久才反应过来,“顾清唯······她失踪了? \
顾清唯失踪了。
顾清唯失踪了。
顾清唯失踪了。
舒幻一路冲出校园,跨上单车风一般掠过大街小巷。熙熙攘攘的人群慌忙退让,车轮飞快碾过路面,扬起经久未息的尘埃。
一路疾驰。
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的狂风灌满了他深蓝色的外套,撕扯着脸颊,几乎睁不开眼睛。舒幻像是一只发狂的猛兽,心底一直以来隐藏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不容踩着踏板的双脚有一点点的间隙,粉身碎骨倾尽所能,惨烈温柔。
,清,唯。
他被幻境笼罩,街上的那些灰黑色身影忽然不再清晰,举手投足间都是顾清唯的味道,又像是舒幻去世多年的母亲。舒幻踩着踏板的双脚几乎要看不见轮廓,风在耳边嘶吼愈发狂妄,卷走了全世界的光,舒幻的眼前漆黑一片。
世界在一瞬间轰然倒塌。
完全飘渺的虚无感,银灰色的单车失去控制,猝不及防撞上路标跌进路边的草丛里,再无声息。
火红的云在天边洇出一大片触目惊心的血迹,草丛被染成一片血红的海,荡起一阵一阵急促的波浪,转而烟消云散不复存在。舒幻茫茫然地躺在一片血红之中,一动不动地盯着暮色四合的苍穹,宝蓝的瞳孔一直涣散毫无依附,十八岁的少年却苍老如同八十岁的老者。
没有人去在意这样的少年,只是匆匆看上一眼就离去。舒幻像无边黑暗里默默候死的野兽,全世界的绝望堆积在一起汹涌踏过他单薄的身体,溅出触目惊心的空白,少年的魂灵在无尽的黑色苍穹里下坠,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天边的火烧云聚了又散,舒幻沉沉闭上双眼,眼泪却顺着双颊一直流,像极了一道狭长的血红伤口。明暗恍惚间看见顾清唯的脸,又高又浅又透明,几乎覆盖整个苍穹。舒幻想伸出手抚上她的脸颊,却只能任凭飘渺的想象溢满手心。
一直到天完全黑下去,星星点点的萤火虫温暖一点点的黑暗,一小片一小片的鹅黄色暖光轻轻的飞舞着,在黑夜中纠缠取暖。舒幻机械睁开双眼,试着站起来,却又一个趔趄差点后跌。他蹲下身,在黑暗里勾出一抹苍凉的笑,扶起单车一步一步挪出草丛里。在昏黄的路灯下凝固成一个颓废的黑点湮灭。
单车发出吱吱呀呀的呻吟勉强支撑到家。冰冷的青石板被洒上了月光的清辉,过了转角处延伸至一幢很普通的灰色楼房前。舒幻走过转角处的黑暗,低头踏进月光里,过了那个在普通不过的转角,却终其一生,都是舒幻忘不掉的铭心刻骨。
半坐在青石阶上斜倚墙壁睡着了的,正是顾清唯。 \
舒幻手中的钥匙掉在青石板上很清脆的声响。
隔了一段距离,舒幻借着月光确定了眼前的顾清唯不再是幻象。齐肩的短发被微凉的晚风吹乱,轻拂脸颊。细细的柳眉间锁着解不开的愁,恰如在深夜里缓缓盛开的百合花,安然幽静。
晚风掠过舒幻额前的短发,翩跹凌乱,宝蓝的瞳只需刹那就被眼前的女孩摄去魂魄,不做任何挣扎沉入光影变幻的海底。院子一角高大的梧桐树发出哗啦啦的声响,青石板上投下细碎的剪影,悄悄掩盖舒幻的身影,遮住顾清唯雪白裙裾的一角。悄然无息。
顾清唯忽然极为痛苦地嘤咛一声,舒幻猛然缓过神眉间一紧,刚要上前又像想起什么擦净脸上泪痕,深呼吸一口气才一步一步稳稳向顾清唯走去。
染有雏菊田味道的五指缓缓探向顾清唯额头,掌心温度让手微微一抖,顾清唯发烧了。
舒幻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扶起顾清唯走进自己的房间,一阵手忙脚乱,顾清唯的体温才和缓下来。舒幻轻叹了一口气,像一只乖巧的小小狗安静伏在顾清唯的床边,小屋昏暗得不成样子,舒幻却并不开灯,只是借着窗帘间窄小的一方月光细细端详顾清唯的脸,仿佛是他的一件无价的贵宝,就连价值连城的玛瑙和珠宝,也决抵不过眼前安详睡着了的顾清唯。少年的唇角勾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轻轻抬手拨去落在她鬓边的一丝乱发,顺势划过她白皙的面颊,依依不舍收手。他轻叹了一口气,换了一身黑色外套起身出门,最后一丝光线被挡在门外,小屋重归寂静。
深夜里的街道行人很少,舒幻悄无声息融在黑夜里,不紧不慢走过每一盏路灯下,鹅黄色的路灯淡淡洒在双肩,最后停在便利店门前。舒幻在心底默念顾清唯的喜好,拿起又放下。许久才如释重负地提着便利带靠在了公园白色的墙柱上。他点燃一支烟,熟悉的烟草味道让舒幻稍稍安心。一片烟雾缭绕里舒幻轻轻念了顾清唯的名字,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少年独有的声线带着幽幽的宿愿,飘荡在身后低矮的树丛里,余音一点一点弥散开来,渗透进瞳孔里,血液里,灵魂里。
舒幻的的确确是喜欢顾清唯的吧。 \
顾清唯的家里爆发了一场毁灭性的战争。                   
日久年深父母埋下彼此的幽怨终于找到了导火索,一触即发。顾清唯默默地靠在门外站了一会儿,里面不断有摔东西的声音传出来。顾清唯紧咬下唇转身下楼,却被楼上泼下来的冷水淋了个透彻,没有什么反应甚至都没有抬头继续向前走着。她站在舒幻门前敲了很久都没有人应声,只好坐在台阶上乖乖等他回来。天色越来越晚顾清唯靠在墙上额头发烫,意识也开始模糊。她像是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的她被什么驱逐着拼命奔跑,四周一片漆黑。直到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顾清唯却看不清楚那个少年的脸,只是觉得在哪里见过,有着陌生的熟悉。她听见有人轻声叫她的名字,浅浅的温柔。她中了蛊一般睁开眼睛,视线里闯入的是舒幻忐忑的脸。
不知道是哪一个细节终于让顾清唯彻底崩溃,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舒幻愣了几秒,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却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舒幻微微皱眉,想起身泡茶,手却被从身后扣住,舒幻转身轻轻笑了笑,“一杯水而已,并不离开你。”
顾清唯握着那杯清香馥郁的茉莉花茶,散出淡淡的清香。她断断续续地说着话,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舒幻听。舒幻一直牵着顾清唯的手,浅浅笑颜。
“妈妈她想我和她一起离开这里,妈妈她不爱爸爸了···她说她什么都不顾了···她不想为难自己了,她更喜欢物质···她连外婆都不要了···为什么大人都是这样呢···在现实面前都会动摇,不能专一地一直爱一个人···”
“我会专一地一直爱一个人。”舒幻忽然开口。
顾清唯眼中的水雾还未褪尽,抬头杏子一般的眼睛恍出他微笑的脸。 \
暑假前最后一个在校日。
舒幻伏在桌子上第一次睡不着,桌前高高堆起的教材资料挡住了树丛间穿插而来的阳光,放任他躲在阴影里,与世隔绝。舒幻想起上次顾清唯提到外婆家的桂花树,他还记得。那时的顾清唯眼眶泛红,差点落泪,倔强地扭过头小心翼翼调整好呼吸,像犯错的小孩不敢对视他的双眼。她一定是很喜欢那颗桂花树吧,像喜欢一直陪着她的外婆一样喜欢桂花树。舒幻想给她一个惊喜,然后把他此生第一次萌发的所有美好的东西,全部都说给她听。
这个下午的课程就因此变得前所未有的漫长。等到舒幻到达小村庄时,天色已经漆黑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了。清冷的晚风穿过树林,树影摇摆不定,远远不见人烟。他从背包里拿出手电筒,大约摸索了半个小时舒幻才敲开一扇破旧的木门,开门的是一个老婆婆,慈眉善目,干瘦健朗。舒幻很有礼貌地微笑着,说明来意之后还替顾清唯问了好。
舒幻和婆婆一起坐在矮小的方凳上,老旧的黑白电视在咿咿呀呀地唱着昆剧,婆婆絮絮叨叨和舒幻说了很多,“我家清唯呀打小就最喜欢我种的桂花树,小时候经常缠着我要树上的桂花,不给就是哭呀闹,那时候清唯呀,才这么高,还不到我的肩膀····”
婆婆一边说一边起身挪到一个破旧的木柜前,“清唯呀好久都没有回来看我了,你啊在学校里见着清唯就告诉她,外婆好着,让她别挂心,去年夏天给她晒的桂花一直留着没机会给她···”
婆婆从柜里最底层取出一个包裹得很细心的纸盒,舒幻小心翼翼拆开一层层塑料袋,方形的铁盒安静地躺在最里层,淡淡的桂花香。
舒幻慎重地把铁盒放进了背包里,没有提到顾清唯父母的事,起身告别。他走到很远的地方时忽然回头,婆婆佝偻的身影站在小屋旁,映着一片漆黑夜色中温暖的灯光。
舒幻骑车速度放慢了下来,他想起自己小时候每每放学回家,母亲都站在门前远远喊他的名字。家的附近有一个湖,湖面像一张铺展开来的画布映出悠悠荡荡的大朵白云,母亲的声音能传开很远。绕过湖边那些稀稀疏疏的松针树萦绕在耳边,终身难以忘怀。
城区那些彻夜不眠的灯火阑珊,隔着一小段距离渐渐铺展在眼前。
自己的房间还在亮灯,舒缓一怔,背上挎包三步并作两步上楼推开房门。乱糟糟的房间被收拾的干净整洁。屋里坐着一位中年男人,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肩上依着的是一位温文尔雅的少妇,俨然是一副恩爱的模样。
舒幻忽然认出,眼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就是十年再未曾见过一面的父亲。 \
舒潇云定定地望着眼前的少年,收敛了温润的笑意,棱角分明的古铜色脸颊带了些飘渺的哀伤,远远的说了句,小幻。
那少妇和舒潇云一同起身走进,伸出手想去摸舒幻的头。那双手是一样的白皙,并不像舒幻母亲的手,总带着葱花和清洁剂混合的味道,却是一股令人作呕的香水气息。舒幻一脸厌恶地躲开。少妇有些尴尬,收了手,转而笑道,“小幻真是可爱呢。”
舒潇云却牵起少妇的手,声音低沉像对这十年的消失做一个解释,“小幻,这是母亲。”
舒幻一直藏着的手片刻之间收紧,嘴角漫开不可名状的弧度,抬起头,逆着光,声音低沉却坚定,“你怎么配做我的母亲?”
舒萧云变了脸色,小时候的舒幻全然不似这般的孤僻怪异。舒幻也看向那双完全陌生的眼睛,自己亲生父亲的眼睛,那双瞳孔已经面目全非,再也看不出当年澄澈的光了。舒幻再不肯多看一眼,不顾舒潇云怎样呼喊头也不回地离开。他的身影很快没在阴暗的楼道里,依稀消失在转角再也不见。 舒幻找不到地方可以去,犹豫了很久才拨通顾清唯家里的电话。电话里一片嘈杂,接二连三玻璃被打碎的清脆声响,男人醉酒骂骂咧咧的声音女人尖利的嗓音,以及顾清唯拼命压抑却忍不住发出的呻吟。舒幻还没有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被挂断,没多久顾清唯打了回来,她的声音带了哽咽,“舒幻,来我家。” 不久舒幻来到顾清唯家,推开门眼前一片狼藉。到处都是颜色不一的玻璃碎片和凌乱的杂物。客厅的落地帘束起投进霜似的月光,玻璃窗的影子被拉得很长。顾清唯安安静静地坐在窗前的椅子上,背对着房门的方向,透过冰冷的玻璃窗去看月亮,深黑色的苍穹衬托着几方寂寥的星光,没在她的眼里微微闪动着荧光。
舒幻敲了敲门,顾清唯勉强对舒幻笑了笑,没再说话。舒幻放下背包,同她一起坐在窗前,从背包里拿出小铁盒递过去。顾清唯接过来,忽然瞳孔一缩,她认出那是外婆平日里用来存放桂花的铁盒,久违了的桂花香。舒幻这才开口说顾清唯外婆的事,从温柔摇晃的树影说到清香的桂花树,从四四方方的小铁盒说到顾婆婆家温暖的灯光,不间断也不迟疑。眼泪打在铁盒上的声响在空荡荡的房间来回盘旋余音绕梁,舒幻一定是明白的,少年映着月光轻轻拥她入怀。
月色正好,清凉的晚风吹动了窗帘缭乱了发丝,空气中溢散着淡淡的桂花香。舒幻静静说道:
“我喜欢你,顾清唯。”
顾清唯瞳孔猛然一缩,眼角的泪珠还没来得及拭去,舒幻俯身食指弯曲擦去她不断涌出的泪,眉眼之间透着分明的宠溺。少年独有的声线和眼底葬着的温柔从那时起便镌刻在顾清唯心里,她明白自此便在劫难逃。 \
顾清唯打扫干净屋子之后轻轻锁好门,她想短时间之内不会有人再回来了,包括她自己。她去了舒幻家,两个人呆在屋子里,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打闹,和小时候一样。他曾想时光自此一直凉,没有苍老、哀伤和死亡,只有拥抱时那一刹那的地老天荒。
那一天下了暴雨,来势汹汹。玻璃窗上的水珠一滴一滴下坠,深灰色的天空朦朦胧胧像是隔了一层雾。顾清唯开始有些担心舒幻,他出去了整整两个小时还没有回来。
门忽然被撞开,顾清唯一滞,却看见舒幻急急匆匆地进来从屋内反扣住门,慢慢滑坐在地板上。顾清唯微微皱眉,递过去一杯冰凉的水,白色的袖口擦去舒幻脸上的水痕,轻轻一笑。
舒幻怔怔地看着顾清唯的脸,一如初见。
门外传来极不和谐砸门声,舒幻一惊,片刻后眼中锐利的锋芒一闪而过,将顾清唯揽在身后
开了门。门前身材魁梧的男人脸色阴沉扫过舒幻身后顾清唯的脸,对上舒幻的目光,许久低低开口叫舒幻的名字,语气冷静地可怕。舒幻没有回答,静静地看着舒萧云完全陌生的漆黑色双眸,并不打算做出什么解释。
舒萧云死死压住从心底爆发出的无名火几近低吼,“你跟我走。”
“顾清唯还在这里,我不会和你走。”
十年沧桑面对阔别已久几乎是陌生人了的舒幻舒萧云却终究没能忍住抬手,一声极为清脆的声响毫不留情扇在脸上斩断过往,将舒幻硬生生推向更加渺远的彼方。
顾清唯清楚地看见舒幻的手死死握紧,脸上依旧是云淡风轻,“我绝不会和你走。”
舒萧云上前一把抓住舒幻的衣领,他被猝不及防地被扔出门外狠狠摔在地上。顾清唯顾不上舒萧云脸色急忙去扶起舒幻。舒幻面目扭曲支撑着站了起来反扣住顾清唯柔若无骨的手,“我···不会和你走。”
顾清唯只记得当时舒萧云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他理了理上身的西服,一脸厌恶地看了顾清唯一眼,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门外。 \
舒幻静静躺在床上眼神呆滞地看向窗外。自从父亲走后舒幻再没说过一句话,无论顾清唯怎样费尽口舌舒幻始终一言不发。
忽然舒幻觉得身边一暖,像是有什么东西贴近了,鼻尖萦绕着淡淡的幽香。舒幻转身一怔,顾清唯微睡蜷缩在后背,唇角浅浅勾起,淡蓝色宽大的衬衫微褪,愈发衬出她憔悴孱弱。舒幻轻轻一笑,靠近了些。顾清唯原本刚及舒幻胸膛,蜷缩在舒幻怀中更显得娇俏玲珑,他伸出手环住她,下巴抵在顾清唯头顶。恍惚间顾清唯蹙眉手紧紧抓住舒幻的衬衫,生怕下一秒身边这样温暖的少年自此万劫不复。
这曾是舒幻以为此生都不会有的温暖。
顾清唯的左眼莫名落下一滴泪水,舒幻的呼吸声近在耳边,她抬起头在他的右脸颊上深深吻了一回,抓住舒幻衬衫的手却死死不肯松开,语调是从未有过的飘渺虚幻,“舒幻,我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一直都是你的小包袱,十年原来什么都改变不了。如果不是我你一定能回到舒爸爸身边吧,如果不是我一切都会变得好很多啊···”
“舒幻,我要离开你。”
舒幻双眼轻合,呼吸均匀。 桂花树又落花了吧;
顾婆婆还会不会每年都给小清唯晒桂花茶;
那个独居在这里的少年怎么好久都没有看见了;
你没听说吗他啊···
火车窗外不停闪过极为高大的行道树,斑驳的树影在木质桌面上停留了不到一秒很快被掩映,来不及看清楚每一寸的模样。桌面上放着一杯咖啡,升腾起的雾气模糊氤氲,因为火车的运行咖啡轻轻震荡着骨瓷的杯身,直到一双纤细的手指把拿起,细细抿了一口。她握住杯子的手忽然间一抖,滚烫的咖啡溅落在她雪白的裙裾上,蔓延开来洇成一朵盛开的花。
“小唯?”
淡淡关怀声音传来,顾清唯笑笑放下咖啡躺在他怀里,摘下他黑色的帽子反扣在自己头上,仰起头甜甜地问他,“ 夏佐你看,怎样?”夏佐低头,一个吻落在眉心。
顾清唯猝不及防地想起另一个少年,想起很久以前的那个晚上一样味道的拥抱。
那晚她找到母亲和她一起离开了小城,后来顾清唯的外婆也遵从了顾清唯妈妈的意愿迁来上海,顾清唯便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不再回去,就这样从那个少年的生命里抽离,再无声息。
一个人想要消失,本来就很简单。 \
故城的冬天不抵南方,这里的冬天冷的结实。顾清唯刚下火车就打了个哆嗦,夏佐拉过顾清唯,黑色风衣裹她入怀。顾清唯的外婆几个月前去世,临终曾嘱咐顾清唯一定要回小城去看看那颗桂花树。
她终于要再面对曾为她倾尽一切也在所不惜的少年。
她终究负他。
顾清唯找了个借口离开夏佐身边,回到以前的高中校园却被告知学校早在几年前搬去了城北。顾清唯一脸懊恼转身去外婆家。等到顾清唯几经辗转才到那间破旧的屋子前时,只看到了光秃秃的树干沉睡在一大片空旷的雪地里,仿佛置身上一个世纪。雪下的很大纷纷扬扬如同羽扇飞花,顾清唯面对这个城市忽然间有些惘然,这个小城留给她的还有多少羁绊,也许除了那个少年,她便真的一无所有了。
她想见舒幻,第一次这么迫切地想见舒幻。
过了那个熟悉的转角破旧的灰色居民楼依然缩在角落里。顾清唯甚至想象的出舒幻和她一般二十六岁清秀的模样,她想要拥抱他,用全世界最温暖的怀抱拥抱他,想要拉着他的手和他说很多很多想说的话:外婆她呀生前说了你很多好话;那个小小的铁盒我现在还留着;我还是很喜欢桂花茶;你睡着的时候很可爱和平时一点也不一样····
顾清唯深呼吸一下,才敲开那扇门,开门的却是另一张陌生男人的脸,“你找谁?”
“舒幻。”
“舒幻?”男人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想了很久才说,“你说以前住在这里的那小子啊,他死了。”
顾清唯的表情瞬间僵住,像被抽干了力气跌坐在地上,没有任何预兆眼泪就流了下来,甚至连大脑都来不及反应。顾清唯听见青春崩塌的声音,埋葬在一片废墟的故城里。那个黑色外套的少年有着好看的眉眼,远远坐在天边,背后是一轮血红的夕阳,他空灵般歌声响彻空旷的苍穹,飘飘荡荡来到顾清唯的耳边来回萦绕挥之不去。
面前的男人被她弄得不知所措,“喂,你·····”
“他怎么死的······”顾清唯忽然提高了声音,几近嘶吼。隐隐可以可见一直撑在冰冷地板上的手都在发抖。
“被卡车撞死的,抢救无效就······”
“混蛋,舒幻你这个大混蛋!······你明明说会陪着我一直陪着我的,你明明是答应我不会轻生也不会死的,他说这世界我谁都可以不信但绝对不可以不信你的······你怎么可以先离开怎么可以······你真是全世界的大笨蛋,无可救药的笨蛋······”发丝不受控制地垂下来遮住脸颊,只能看见顾清唯的手因为太过用力骨节惨白的颜色。
一双宽而有力的手忽然拦腰抱起顾清唯竭力压制心中的怒气,“走。”
“放我下来。”顾清唯不用抬头就知道是夏佐。他稳稳松开手,顾清唯坐在青石板台阶上环抱着双膝止不住抽泣。模糊间看见那个坐在废墟上的少年远远喊她的名字,像小时候一样微笑着一步一步走近。她甚至能清晰地看见他凌乱的发丝被夕阳染成血红色,眉目之间和小时候并无多大分别。他轻轻俯身没来得及吻上她的唇却无声无息消散。
顾清唯再也压制不住终于崩溃,穿过凡尘俗世的喧嚣依然清晰的少年站在时光的洪流里,眉目宛然。
不会有了,真的不会再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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